第十五章 生事
林家管事时不时地扣门叫门,被躺在大门侧边小耳房里的贾六爷吼了两句,不敢再来了,笼着袖子和两名赶车的缩在车子里,愁眉苦脸地望着外边纷飞的大雪发呆,根据上次被拒绝的经验,原本以为今天得守着两车货物,在这个僻静深巷里呆到天黑才能回去,却没料到闭嘴坐进马车里静静地待了小半天功夫,贾家人居然自己想通了,大开院门,郡公爷和几位公子跑了几趟都没见着的贾九姑娘亲自露面,说了几句客气话,将两车货物全部留下!
林家管事林二旺乐得合不拢嘴:大年下的,时来运转啊,这差事办得顺溜,回去少不了一份重赏。更重要的是,他能干办事麻溜的印象从此后可牢牢印在郡公爷脑子里了,说不定还能升个大管事当当,好日子在后头嘞!
卸下货物,林二旺领着两乘空车喜滋滋回到公主府,天色还早着,林宝庆听他说了经过,果然大喜,笑呵呵重赏了林二旺和两名车夫,又稍微带点遗憾道:
“早知这样,给她家留下些银子就好了!”
而贾家那方小小的院子里,贾素素一边检视四处摆放的各样物品,一边心里暗赞常德郡公林宝庆的细致周到,应该不是他亲力所为,但能找到如此用心打点的奴仆做事,倒也真算他有眼光。
两辆马车,被塞得满满当当,大到棉被、布匹,小到女人们离不开的针线,女孩儿扎头发用的素色缎带都有,三四床棉被很厚实,六七匹布匹都不是贾府人如今用不上的绸缎,而是素色细纺棉麻布,另外还有两大袋夯得实实的打好的棉絮,两大篓上好的银木炭,其它的就尽是吃用的物品,鱼肉米面油盐果品,应有尽有。贾平繁打开一只黄色木箱子,惊喜地朝素素喊了一声,素素走过去看,竟是他们姐弟刚刚提到的,一些家居常备药丸和伤者需用的跌打类药品药材。
素素急忙蹲下身细细翻看,不免有些激动,满箱子都是用得上的贵重药材啊,她面露笑容,太好了!有了这些药材,再问三伯母要几个钱去大街上药店买回几味配伍的药材,她就可以炼制出镇痛消肿散瘀的药剂,并非夸口,她自制的药剂品质和功效,绝对堪比宫里太医院所制的御用药品!
家里早没有任何一种药了,为省下几个钱过年,三伯父、父亲和三哥、六哥一致表示停用药剂,忍受伤痛,只为让大伙儿尤其是孩子们能吃上两餐肉。素素知道家里实在无钱买药材,曾想过等身体再好些,走路脚步不飘浮了,便找借口让弟弟平繁陪着出城上荒郊野山采药,但连天大雪打消了她这个念头。
多亏了常德郡公林宝庆,贾素素脸上带笑,心里充满感激。
素素贪玩,娇纵无形,还很傲慢霸道,却能交到这样几位朋友,三番几次不避嫌地跑来探看,显见果真有点诚意在。
或许他们和素素同属一种人,因而更能惺惺相惜?素素本性不坏,她多才多艺,自以为可以像男子那样风流洒脱,有那么点不知所谓的花花心肠,胆大妄为,敢爱敢恨,而最终,也不过像贾圆圆一样,只是个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不擅钻营心机的傻女孩儿!
但她还是值得羡慕,她有朋友记挂着,这点比贾圆圆强得多,贾圆圆曾贵为皇后,却没有值得信任的朋友,连枕边人都靠不住!
徐氏在儿媳白氏、孟氏的搀扶下走出来,贾素素上前迎住三伯母,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三伯母听:
“有四张新棉被,素素觉得该分给六哥哥两床,他们那间耳房四面透风,确实太寒冷,那样不利于六哥哥的伤病……其余两床,一床给三伯父,一床给我父亲。那些布匹、棉絮就不分了,先尽着孩子们每人做一身棉衣穿,若有剩的,只怕也不多,便给三哥哥做件棉衣,给四嫂嫂做件贴身的小棉褙子,她身子一直不太好,怕冷……”
素素的声音渐渐无力,修长而浓密微翘的眼睫毛扇动了几下,不甘心地垂下遮住了眼眸——至此才有点明白人为什么总是贪心不足,原先没有这些东西倒也不觉得怎样,一旦得到,发觉还是不够给亲人们保暖之用,不免感觉无限沮丧。
她计划里有徐氏一件棉衣的,可是这么一算下来,希望落空了。
徐氏刚要安慰素素,却听得旁边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冒出来:
“九妹妹做此安排可算得偏心!我若不是亲耳听见,还不能相信这是九妹妹亲口所言!你三哥哥难道没有伤痛?他一样躺在床上好几个月不能下地,同样是无钱用药,那腿上肩膊上的伤口都不结痂,肿了又化脓,血水流个不停……九妹妹怎不进我们房里瞧瞧去?看有没有风灌进来,几个孩儿和大人们挤在一处,也是冰坨儿似的!自小你三哥哥也一样疼你宠你,只要你开口,没有不答应的。他原是吏部的官儿,你可还记得你缠着他替你朋友的亲戚打探考评之事?那岂是一般的打探?他既然出手,便是样样事都平了!如今你眼见着有出息,常德郡公不嫌不弃,巴巴儿送来这么多物件,富贵当前,你倒是忘了你三哥哥的好!”
二房三奶奶赵氏快言快语,炒豆子般一番话出口,满院寂静,连刚刚还七嘴八舌喧嚷的小孩子们都不吱声了。
徐氏又一次被气着,双手拢在袖中抖个不停,四奶奶白氏抬头看了看赵氏,轻声道:
“三嫂,你怎能这样?太过份了!”
赵氏斜眼看着白氏:“我怎么过份了?我不过就事论事!这些好东西都是冲着九妹妹来的,自然由她来安排,爱给谁给谁,我没机会巴结九妹妹,她倒是许给你一件贴身小褙子,我可没有!”
贾素素僵在当场,胸口堵着一口气,又辛酸又委屈,微张着嘴说不出话,眼中的眼珠却是一串串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