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章 我为什么恨你
“我为什么要恨你？”
当季一问起何爱国这话的时候，她接连装作很平淡地反问了两次。
是啊，一对曾经的恋人，不管他们是怎样爱得死去活来，现在都毫不相关，成为了在大街上行走的甲和乙。分手以后的他们，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担负的责任，各有各要去爱的人。那已经逝去的爱与恨，都如过眼云烟，已随时间飘散得无影无踪。
十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渔村变为城市。十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乞丐变成富翁。十年，可以让一个刚坠地的小婴儿变成小小少年。十年，也可以让一个少女的青春被时光无情的销蚀。十年，还可以让一段刻骨的爱恋化为一股清风。
十年过去了，有了家庭与孩子的何爱国已经没有了为那段记忆付出什么的精力了。但是，存在的毕竟存在过，她的情感如同一个已经结痂很久的伤疤一样，只要用力一抠，患处还是会流出血来。
当她第一次接到季一的电话时，她很惊慌，也很害怕。她怕自己会胡思乱想，怕自己人已到中年时情感还来开一次小差，伤害到自己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家的城堡。
但是，往事就是往事，它就像被按在水底下的皮球一样，不用故意去打捞，只要用力压它的人一松手，它就会不由自主地从水里浮出来。当季一以一句“你还恨我吗”带出往事时，何爱国就毫不留情地回两句“我为什么要恨你”。她觉得，如果给季一说连恨的原因都不知道的话，那就表明她对他们的过往根本不在乎。她这样就可以很干脆地把他们俩的所有东西撇得清清楚楚。
当听到电话里爱国漠然的反问时，季一沉默了。当初他离开她时，他并没有作过多解释，连一句抱歉的话都没有，只是说了一句让她一辈子恨他的话就离开了。分手还没有一个月，他就做了他妻子的新郎。
时隔十年以后，他与她再次与她联系上时，他说出的居然是这一句话。虽然时间已逝，他还是希望何爱国说出一个“恨”字，只有她恨他，伴随了他十年的愧疚才会减轻一些。可是，当他怯怯地触动往事时，她却表现得那么淡漠。
季一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好，但他必须得说点什么，只有说点什么，她才不会像上次那样毫不留情地挂掉电话。
“你身体怎么样？”这句话很老套，是问候老人们的专门用语，虽然没用，但很温馨。
“我吗？嗯，吃得饱，也穿着暖，还跑得快。”与季一通了几句话后，何爱国自在了些。
“你还是那么……快乐。”季一本来想说“你还是那么可爱”，但话到嘴边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不配对她说出“可爱”两字。
“谢谢，你从电话里就知道我很快乐，看来我过得真的很幸福。我也认为我的日子过得非常幸福！”何爱国说得丝毫不客气。自己现在的生活虽然已然与他无关，但她要在他面前尽情展示自己的幸福。她这样做，不知是让他安心，还是在故意在向他炫耀，她自己也说不清。
“我……谢谢你过得这么好。”季一说了一句看起来无用的话，但这话他说得由衷。
何爱国明白他的意思，她故意把她与他之间的关系拉开，她要让这次通话变成一次普通故友之间的偶然问候，而不是旧情人之间的暧昧叙旧。
“谢谢？对，当然要谢谢！我也要谢谢自己为自己很幸运地找了一个特别爱我的老公，还生了一个特别可人的女儿。虽然我没有事业，也没聚集起你那么多的财富，我过得也清贫，但我所期望的人生该有的都有了。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有遗憾可填补的了。”
何爱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对他说这些话时，就像对一个哥们拉家常一样。这些话都是他有意说的，她故意像对一个旧朋友般把她的生活毫不保留地摆在他面前。她要向他说明一件事，现在他俩只是一般的朋友，没有掺杂其他任何关系，她要让这次谈话变得稀松平常。
季一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她说话的语气很柔和，话的内容却刺得他很痛。他甚至有点后悔拨通了她的电话，他这一按键，就在他和何爱国面前开凿出了一条宽宽的护城河。
草地上吹起了风，让人觉得特别凉爽。散步乘凉的人们各自享受着清凉的夜色，坐在草地上的何爱国彻底放松了心情，她再也不担心会有某个熟识的人无意中听到她与他的谈话。
“你是个女儿吗？像你，还是像……”季一本来想说“你老公”三个字，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如果十年前他不离开，那么今天扮演这个角色的应该是他。
“你是说我女儿？嗯，我也说不清她长得像我还是他爸，反正不丑就是了。她脾气像我，但聪明倒像她爸。隔两年就上初中了，成绩很好，每天就是变着花样折磨父母。”
何爱国很聪明，不到三句话，她就把老公的优点和女儿的可爱全部说了。在她的话中，她所流露的全部都是对当下生活的满足。
“你女儿真可爱，她，叫什么名字？”何爱国听出来了，季一的话里有一些羡慕，还带有一些遗憾。
何爱国只说了女儿的大名，她没告诉女儿的小名。奔奔这个名字她到底还是不敢说，因为这名字是在她和季一准备结婚以前，季一为他们以后的孩子取的名字。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何爱国想和他继续聊，但又怕和他聊。她怕自己再和他聊下去，就没有其它可以向他炫耀的东西了。正在这时，她听到了奔奔和双双的声音。随着声音望去，借着草地上的地灯，她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向她奔来。
“我女儿来了！”何爱国连忙对电话压低声音说道。
一转眼，奔奔和双双便来到了身边。奔奔喘着气说：“妈妈，我们的动画片早就看完了，可妹妹就是不想洗澡，她要等你回去给她洗。”
“好啊，姑妈等会回去给你洗，把你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让我闻闻，你身上还真臭！你这小人精，我知道双双不是真想要姑妈给你洗，你是找机会出来玩的吧？”
双双连忙申辩说：“我可没撒谎，我真的要姑妈给我洗澡，不过，嘻嘻！玩一会再回去洗嘛！”
电话还连通着，何爱国得挂电话了，她对季一说：“对不起，我现在有事，再见！”
“等等，小国，我现在就在你所在的城市，你能抽时间和我见一下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