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弃子
船舱内，楚青铭拎着赵旻铖的衣领，将他按在了舱门上。
“你们诱骗这些饥民，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押送货物已是罪大恶极!”
“现在竟然还残忍地在他们身上投下诱食剂，试图将他们献祭给妖魔。”
“如此卑劣，枉顾生命!该死!”
楚青铭压抑着怒火，眸中泛起强烈的金属色光泽。
觉醒者和人类之前存在着天然的疏离感。
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掌握了非同寻常的力量，又或者是因为魔力回路的诞生影响了神经。
他们对自我的身份认同与寻常人迥然不同。
但楚青铭在内心深处一直把自己当成人类。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同胞是如此卑劣的物种。
“呃!啊！”
赵旻铖的脖颈被牢牢钳住，张大嘴挣扎着呼吸起来。
“爷爷!”
“住手!”
“你们赶紧放开他!”
海生见到这一幕，当即抄起一柄鱼叉冲了过来。
林夕颜见状，身影微微闪烁。
下一刻，他手中的那柄鱼叉便不翼而飞。
林夕颜夺过钢叉，一脚将他踢到在地，然后甩出乐佩魔发将他捆了起来。
“唔!”
海生的身体被牢牢困住，使不上劲，竭力挣扎起来。
可他越是挣扎，那些细小的丝线就勒得越紧，越是让他无力。
“老实待着。”
“这些丝线可以吸走你的力气。”
林夕颜淡淡地道。
“爷爷是知道那些肉有问题，所以才扔下去的!”
“喂给那些饥民吃的肉，爷爷特意让厨师处理过，祛除掉了里面的药粉。”
海生赶忙说道。
楚青铭闻言，目光依然冷冽，但渐渐松开了手。
“呼～”
赵旻铖大口喘息起来，后背贴着舱门滑下，胸口微微起伏。
“你知道商队里的肉有问题，为何要为虎作伥？”
“你曾经在特殊部门待过，你的职业道德和良心呢？”
“你的良知，允许你助纣为虐？”
林夕颜双臂抱胸，神情冷峻。
“良知？”
“那种东西，早就和我的信仰一起破碎了。”
赵旻铖颓然地摇了摇头。
“这些饥民其实什么都懂，在上船的时候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们只是没文化，但并不是傻。”
“每次出航都要死一半人，他们能察觉不到问题么？”
赵旻铖苦涩地笑了笑。
“可是走投无路的人哪里顾得上这些？”
“他们赌自己能活，这是他们自己要做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至少还有一半人能够回去，不是么？”
钟无弦久久无言。
“一派胡言!”
“是你们一手造就了他们的困境，将他们逼上绝路，竟然说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让他们自己走向死胡同，是不是就可以减轻你的负罪感，让你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楚青铭驳斥道。
赵旻铖没有回答，海生却是焦急地喊道:“你们误会我爷爷了，他绝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
“次元裂缝扩大了，魔气浓度在近些年暴增。”
“很多原本还能存活的农作物都灭绝了，小麦和玉米减产了60％以上。”
“漓城已经没有足够的粮食去供养人口了，连部队的补给都开始紧缺了，你以为上面的人为什么会默许这条航路的存在？”
“海生!你!”
赵旻铖听见孙儿道出了真相，一时间急得失语。
楚青铭闻言，眼中的光芒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这条死亡航线竟然是被默许的，用来解决人口过剩问题的方式。
这让楚青铭一时间陷入了迷茫。
“既然是被默许的，那我们就不要插手了。”
林夕颜叹了叹气，拽了下楚青铭的胳膊。
觉醒者内部有自己的信条。
如果是人类自己的选择，那就不要干预。
“有一件事，你们可以放心。”
“我这条船运送的物资很重要，所以可以安全回到岸上。”
“你们，还有来我这里的那些饥民都不会有事。”
赵旻铖整理了下衣领，缓缓站起身。
“肉里的药物，我都会剔除出去。”
“虽然违反了规定，但这些年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我救不了所有人，但也不能看着眼前的人去死。”
赵旻铖说完，楚青铭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林夕颜也收回了捆在海生身上的乐佩魔发。
感受着进入体内的魔气有所增涨，她忍不住打量了海生几眼。
船舱里陷入了长久的安静，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旻铖觉得自己活得苟且，楚青铭觉得自己的愤怒失去了意义。
“啊啊！”
忽然，船舱外面突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众人纷纷抬起头，朝着甲板上跑去。
江水之下，漆黑的鱼群密集地攒动。
它们紧跟着轮船身后，一路追逐。
“救命!”
“谁来救救我!”
一名靠在甲班边沿的船员女子捂着脖颈，声音渐渐微弱。
在她的脖颈处，缠绕着一条猩红色的长舌。
林夕颜当即从须弥戒中召唤出圣银刀刃。
“千万不要!”
赵旻铖赶忙拦住了她。
就在林夕颜迟疑的片刻，那名女子就被那长舌拖拽着落入水中。
砰!
溅起一阵水花之后，便是一阵令人心悸的啃食声。
凄厉的惨叫在夜间的峡谷里久久回响。
男人姗姗来迟，目睹了妻子落水的惊险，当即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须臾之间，零碎的骨头便沉入江底，水面上只剩下一片红潮。
“为什么要拦我？”
林夕颜冷声问。
“鲛人睚眦必报，极端记仇!”
“倘若你在此杀了它们其中一只，剩下的整个族群都会对我们穷追不舍。”
“你知道这江里有多少鲛人吗？”
“就我们目前走的这条航线，起码有几百头!”
赵旻铖一脸严肃。
“娜娜，我来陪你。”
他话音刚落，那个哭到失声的男人像是疯魔了一般，朝着围栏冲去。
“拦住他!不要让他靠近边沿!”
赵旻铖急得大吼。
海生赶忙上前试图抱住他，但拦不住必死的决心。
噗通!
水花四溅，涌动着的黑色鱼群再次涌了过来。
江面像是煮沸了一般，不断涌起咕嘟咕嘟的水花。
即便是在夜间，那片血水也亮得刺眼。
“蠢货!”
赵旻铖气得跺脚，此前他在船上再三叮嘱不要靠近甲板边沿，但总有蠢人非要用生命去冒险。
林夕颜看了一眼围栏边沿，在那里发现了一些呕吐的残留物，里面带着未消化的肉块。
那个女人应该是晕船，夜晚想出来透气，这才将鲛人引了过来。
“让他们赶紧回宿舍休息，不要外出!”
赵旻铖下了命令，忧心忡忡地望着前往不远处分流的河道。
“奇了怪了，不应该的啊。”
“肉里的药粉，我明明剔除掉了的。”
“为什么还会吸引这么多鲛人过来？”
赵旻铖看着地上那滩肉糜，眉头紧皱。
“让舵室里负责交接的人注意，前面就是阳关口。”
阳关口是漓城航线上的一个分叉口，商队在此分道扬镳，所以用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诗词典故取了名。
水流自上而下形成了一个倒Y型，30度的斜坡形成了巨大的高度差，因此流经这里的江水非常的湍急。
水下嶙峋怪石和沉船更是数不胜数，是整条航线上事故最频发的地段。
一字排开的船队在此一分为二。
一到五号船送的货物前往左侧的铃兰城。
六到十号船则去往右侧的丰岐城。
看着船队消失在雾气笼罩的峡谷之中，赵旻铖低声叹了叹气。
自以为心如铁石，可亲眼看着那么多人奔赴黄泉，实在是于心不忍。
“去丰岐的船队就是鱼饵？”
林夕颜问。
“是，鲛人不吃到人，是不会满足的。”
“每次运货都要有祭品。”
赵旻铖点了点头，有些羞惭。
船队顺流而下，沿着往下的斜坡不断加速。
船身在暗流的影响下左右摇晃。
舱内的桌椅衣柜晃动，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乒乒乓乓落了一地，开始在地上打滚。
舵手全神贯注地控制着此时的船只，避开沿途的礁石。
船员们紧紧握着可以抓住的金属杆，以防摔倒。
部分不适应船上生活的饥民们胃里翻江倒海，跟在锅里颠勺似的。
楚青铭站在甲板上，稳若泰山。
万象熔炉可以改变金属的磁性。
他将共生金属覆盖在脚底，然后磁化，就可以牢牢吸附在上面。
夜风吹开少年恣意的头发，那双焕发着金属色光芒的眼眸，正望着江水中潜行着的阴影。
“怎么？有心事？”
林夕颜扔过去一瓶冰可乐，这是楚青铭最喜欢的饮料。
平时他总是嘻嘻哈哈的，很少有见他露出这种失落的表情。
“没什么。”
楚青铭回过神，毫无觉知地拉开易拉罐。
砰!
冲出的雪白泡沫像喷泉一样淋了他一脸。
“哈哈哈哈哈哈!”
林夕颜笑得前俯后仰。
“你故意的？”
楚青铭气笑了。
“他出的主意!”
林夕颜眨了眨眼，指向钟无弦。
“我只摇了两下就停了，是你觉得不够，摇了快一分钟。”
钟无弦别过脸，强忍着笑意。
“你们俩都是坏东西，谁也不用说谁。”
楚青铭看着只剩下半罐的可乐，没好气地道。
“看到了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所以觉得难过吗？”
钟无弦问。
“不，我难过不是因为它真实。”
楚青铭摇了摇头。
“而是因为我没有能力改变它。”
“我觉醒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我有独一无二的S级异能。”
“我当时想，这可太酷了。”
“我简直就是小说里的主角!未来是要拯救世界的人。”
楚青铭说到这里，喝了一口可乐。
“可事实不是，人类如此渺小。”
“能改变这个世界的，或许只有无所不能的神。”
少年眯着眼，朝天空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如果我能成为神，也许我就可以改变世界了吧。”
“神是不会为了人类而改变世界的。”
钟无弦摇了摇头。
“神爱世间万物，天地众生对神都是平等的。”
“所以它不会偏爱某一个物种，偏爱一种，就要伤害另一种。”
“神要做的只是维持世界的平衡。”
钟无弦说完，看着楚青铭的眼睛。
“想要改变世界，只能依靠人类自己。”
楚青铭愣了愣，然后笑着说:“嗯，你说得很对。”
船只越过湍急曲折的河道后，脚下的甲板晃动得更厉害了。
哗!
水底浮现出大片的泡泡，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船底。
“怎么回事？”
林夕颜警觉起来，发动了通透世界，眼眸亮起银光。
在她的感官中，四面八方都是跳动着的魔气。
江面下方的漆黑鱼群，正在迅速往这边聚拢。
“是鲛人!它们来了!”
楚青铭目光凝重，眸中杀意凛然。
“怎么会有这么多？”
“就像进了它们的巢穴一样。”
钟无弦指尖也开始闪烁电光。
咚!咚!
赵旻铖赶到了甲板上，看着周围攒动的鱼群，脸色大变。
“它们怎么还会往我们这里来？”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明明已经献上了祭品的。”
他看向水下绕着船流动的黑影，目光呆滞，喃喃地道。
半晌，赵旻铖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面如死灰。
“鲛人为什么会盯住这艘船？”
“作为运输贵重原料的船，饵应该不在这里，在另外几条船上。”
楚青铭面露疑惑。
从赵旻铖刚刚的反应来看，他对鲛人的出现感到很震惊，说明事件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
“看来不止人类闹饥荒，这鲛人的食物也不够了。”
林夕颜的语气略带讥诮。
楚青铭看向赵旻铖，冷冷地道:“你以为满足妖魔的食欲，它们就会放过你们？”
“畜生就是畜生。”
“它们暂时不吃你们，只是因为食物还充足，可以留着做预备粮。”
“当食物不能满足妖魔胃口的时候，你们就是它们的腹中之物!”
赵旻铖脸上满是懊悔，他回眸望向海生，怒声吼道:“海生!启动武器系统!”
“让大家都做好战斗准备！跟它们拼了!”
“是!”
海生进了控制室，操纵起舰桥上方的榴弹炮，对准了水面发射。
炮弹在水面炸出巨大的浪花，伴随着被轰碎的肉块和腥臭的血水。
船员们也端起狩魔枪，各自找准了位置开始射击。
炮火和子弹非但没能让它们畏惧，反而激起了这些鲛人的凶性。
它们趋之若鹜地朝这里游来，不少妖魔攀附在了船底，用尖锐的獠牙开始啃食。
船底的金属长期被水浸泡生锈，根本经受不住鲛人那足以嚼碎钢铁的肌肉。
船舱很快开始漏水。
“快!船舱漏水了!赶紧派人去修补!”
船长急得大吼。
海员们在战斗中根本无法脱身，能参与进来排水和紧急修理的船员少之又少。
船舱内的饥民们对面突然到来的混乱景象，手足无措，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乱窜。
咚!咚!
面对庞大的鲛人群，船上的火力终究是捉襟见肘。
一些鲛人爬上了船，对船员展开了屠杀。
“啊!啊!”
它们那长舌竟然可以像变色龙一样弹射出很远。
被那舌头上锐利的倒刺蹭到一下，就要少一大片肉。
眼看着船员接二连三地倒下，赵旻铖向钟无弦和楚青铭求助。
“求你们帮帮忙!”
“只要能渡过这次的劫难，关于白细胞计划，还有过往你们想知道的所有事，我都可以全盘托出!”
【你已获得新的生存任务，护送赵旻铖安全上岸，任务奖励:特殊道具一件。失败则扣除当前50％生命值。】
看到生存任务出现的瞬间，钟无弦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扣除50％当前生命值的任务，说明难度应该是极高的。
在江面上面对一整个妖魔族群，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即便有【深潜者】潜水的作战服，也是九死一生!
楚青铭和钟无弦对视了一眼，又看向林夕颜。
“你用万象熔炉熔铸船舱，并清理混进来的妖魔。”
“无弦，我们俩守甲板!”
林夕颜说完，一把卸下了伪装，漆黑的战衣包裹了全身。
“好。”
楚青铭二话不说，立刻朝着船舱底部奔去。
钟无弦也拿出了双刀，朝着那些鲛人们冲杀过去。
唰!唰!
刀刃闪过的瞬间，鲛人的头颅被平整地切开，断面光滑如镜，血水像喷泉一样从颈部喷出。
砰!
林夕颜拿出霰弹枪，对准前方的几只鲛人。
使用虚空穿梭拉进距离，然后扣动扳机。
分裂出的子弹化作一片银色的弹幕之雨，将那些鲛人轰成了烂泥。
装配货物的集中箱附近，再度爬上了几只鲛人。
钟无弦用暴食者复制了林夕颜的虚空穿梭，像一只扑进羊群的猛虎。
手中的圣银刀刃交错斩出纷乱的刃影，碎裂的尸块堆积如丘。
它们的皮肤和鳞片虽然坚硬，但是在附魔过【破障之锋】的圣银刀刃面前并不算什么。
注入魔气后，刀刃和刀柄上就会亮起细密精巧的纹理。
带着微小锯齿的刀刃开始高频震动，坚固的鳞皮在它面前就像是被切开的豆腐。
哗!
势大力沉的一击，集装箱被刀刃直接切开，露出了内部充盈着淡蓝色荧光的物质。
钟无弦无意中瞥了一眼，眉梢微挑。
“不对，这不是萱剂。”
箱子里的货物带着化学试剂的味道，和他记忆里那种带着中药味的块状物不同。
“这是……妖魔诱食剂!”
林夕颜瞳孔微缩，顿时恍然大悟。
那些鲛人群会突袭过来，原来不是因为食物不够。
“真正打算投喂给妖魔的弃子，就是赵旻铖待的这几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