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流放
唐免稀里糊涂地就被打入了冷宫。这里还住着几个前朝犯了错的嫔妃，个个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唐免心里虽然有点害怕，但是当年在鹿鸣山，她也自己一个人生活过，暂时先对付一阵子不成问题。
但问题是，这次父亲被抓，不知道究竟会是个什么结局。虽说唐家也算根深叶茂，但爹爹一介武将，在朝堂当中没有门生，有交情的也都是一些武将，根本没人能在朝堂上说上话。皇帝虽然仰赖父亲，但是如今他也已经长大成人，边境安定，甚至连失地都已经收复了，兔死狗烹也不足为奇。
晚上唐免躺在破旧的木床上，眼睛盯着房梁看了半宿，仍旧睡不着觉。这几日在冷宫里，想打听外面的消息就更难了，她不知道父亲如今如何，甚至连自己究竟因何获罪都无从得知，只能这么过一天算一天。
然而日子越过心里越凉，不知道何时才能重见天日，更不知自己能不能重见天日。往日的恩爱深情一点点涌上心头，又一次次地被失望淹没。她的心也越来越平静，好像自己已经在冷宫住了一辈子。那些被父母哥哥宠爱着，被师父师兄保护着，被皇帝捧在心尖上生活着的时光，如今想起来，总觉得像是一场梦一样。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冷宫的门终于开了。然而此刻皇帝没来，来的只有皇帝身边的老高，还有两个常在御前伺候的小太监。小太监手里端着一壶酒，唐免一看心里就凉了个彻底。
于是她搬了把椅子去窗边，然后坐下道：“我在这坐会，可以么？”
老高从小太监手里结果酒壶，倒了一杯递给唐免：“淑仪娘娘，请吧。”
唐免眼睛盯着窗外的景色，头也没回地道：“高公公，我已经是将死之人，求高公公看在这一年短暂的情分上，能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娘娘请说，奴婢知无不言。”
“我父亲如何了？”
“回娘娘，唐侯通敌、祸乱后宫、私放军粮，数罪并罚，本应株连三族。然而陛下宽厚，念在唐侯多年辅佐，故改判全家流放三千里，家产罚没充公。”
唐免听了便流下泪来，她接着又问道：“阿英和阿桑呢？”
“回娘娘，皇长子和长公主都由贺昭仪抚养，娘娘安心。”
唐免笑了，眼泪仍旧不断地往下掉。她用手摸了把脸，轻声道：“请公公转告陛下，臣妾戴罪之身，不适合做皇子和公主的生母。请陛下，就当宫里从未有过我这个人吧。”
“诺。”
“请公公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究竟为何而死？”
唐免说这话的时候，转过头来，眼睛紧紧盯着老高。老高只和她对视了一瞬，便低下头去不敢抬头看她。
“回娘娘，陛下说，若娘娘问起这个问题，便让娘娘自行去想。再不然，到了阎王殿，也可以问问阎王。”
唐免听了这话，反倒止不住地笑起来，直笑得两个小太监连头皮都开始发麻，才渐渐地停了下来。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转头望向窗外，一言不发。老高完成使命，带着小太监刚要往外走，却听见一声嗤笑，还有一句：“怪我怪我，一腔深情错付，来世莫将痴心喂狗。”
老高脚下一顿，他想回头去看看她，想想还是算了。走出殿门的那一刻，他揉了揉眼睛，只觉得今日阳光甚是刺眼。
唐肃此刻正在流放的途中，浑然不知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女儿竟已落得个如此凄凉的下场。唐家上下一百三十六人，除了四位主人，其余奴婢全部充公，由刑部统一管理。该发卖的发卖，有些作为赏赐，送给各个官员。就连侯府的大宅，也被拆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间荒芜的空房子而已。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人人都说，侯府这棵大树怎么就如此轻易地被连根拔起了？
可没人知道，这棵大树从来没在京城这方沃土扎根。它的根，只扎在边陲荒凉的泥沙之中，养料稀薄，水分极少，他用自己的身躯护卫这方贫瘠的土地，然而这方土地，却永远也护不住他。
京城之中很多年轻人都是从小听着唐侯征战沙场的故事长大的，军中也有数不清的兵士，都是因为向往成为唐侯那样的英雄而决定为国效力的。然而今日，他们的英雄却被枷锁锁着，身着囚服，脸上刺字，被一步一推地赶出城去。
来送行的人都哭了。不知道是谁带头跪在地上，叩头恳求放了唐侯，于是不一会，长街上就跪满了人。巡防营抽调了一队人马匆匆赶来，举着刀剑，把周围的百姓全部清空，不许任何人出来送行，百姓们心生畏惧，只好含泪离去。
唐肃盯着地面，不发一言，默默地向前走。唐夫人伸出手拉住他的，轻声说道：“如今甚好。”
唐肃转头看着她，低下头笑了：“如此甚好。”
十七年前，唐肃第一次出征。那时候两个人新婚不久，年轻的唐夫人很是担忧，生怕他若是回不来可怎么办。唐肃心疼她这幅样子，于是安慰道：“别怕，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若是你回不来怎么办，若是你在战场上受了伤怎么办？”
“你夫君我勇猛无敌，怎么可能会受伤啊！”
“刀剑无眼，再勇猛的将军也不可能不受伤啊！”唐夫人噘着嘴，一脸不高兴地道：“我怎么就答应嫁了个武夫啊？”
唐侯捏着她的脸蛋，逗她道：“就算你现在反悔，那也没用了，谁让你已经嫁给我了呢？”
唐夫人一把拍掉他的爪子：“滚一边去，都是你忽悠我，我昏了头才嫁给你！”
唐肃赶紧一把把她搂到怀里：“夫人莫气，我答应夫人，等什么时候仗打完了，我就辞官，咱们归隐山林，从此后种田为生，我做个乡野村夫，只盼夫人到时候莫要嫌弃我才好。”
唐夫人噗嗤一声笑出来，突然想起自己还在生气，连忙板住脸，道：“哼，你又在骗我，天下何时有打得完的仗了？”
“夫人莫急，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一天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