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过慧易夭
“四海赌档”后院的花厅里。
李二乐此刻正一脸笑容,看着太师椅上的一个中年人,说道:“彪哥,您觉得我做的,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中年人身材甚是魁伟,一脸凶相,双眉微蹙,沉吟不语,左手呛啷啷地玩弄着两个大铁胆。
李二乐口称“彪哥”,自然就是“四海赌档”的老板朱彪了。
朱彪思虑半晌,才沉声道:“听你这么一说,此人武功太过了得,你做的不错!为了一百两银子,没必要招惹这等人物!
索性再卖他一个情面,去将张二牛放了,将那字据也还给他!但得让其知道,他是为何出去的!”
李二乐点头应下,刚要转身出门,
外面一声急呼传了进来:“彪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话音未落,那人已跑了进来,朱彪浓眉一挺:“何事如此惊慌?”神情很是不悦。
来人急道:“爷,场子里来了个戴面具的神秘人,咱们快赔了五千两了!”
朱彪却很是四平八稳,很是不屑道:“不就五千两吗,又慌个什么?!”
“彪爷,问题是那人只有二百两母金,可他一直连赢五把,连着母金推倍,这一把更是押了六千四百两,那些赌徒也都跟着下注,老金手段也没用,都不敢开了!”
禀报之人都带上哭腔了。
李二乐适时插口道:“彪哥,常言道:赌无常赢之理,更无连赢之说!
他还敢到我们场子里来讨食,看来此人必然有些手段!”
朱彪脸色微微一变,左手两个铁胆搓的嘎嘎响,点头道:“有理,今天邪了门了,有人给张二牛出头,又有人来砸场子!”
李二乐眼珠子一转,低声道:“莫非是那姓王的?”
朱彪脸色一沉,眼神立即看向旁边一个灰衣随从。
那人是他的心腹,很有眼色,立即上前,伏耳过来。
朱彪低声道:“我预感有些不妙,我先去顶顶,你速去告诉乔二爷,让他快带人来!
切记,丁爷早已下令不让再做这事,万不可让李先生知道!”
此人拱手领命而去。
朱彪站起身来,走出门外,说道:“招呼人手,咱们也去会会这位活菩萨!”
又对李二乐道:“将那张二牛也带上!”
“是!”
……
赌馆大厅。
萧译这会手里筹码已经一万多两了,拍了拍桌子,道:“继续摇,我还接着押呢?”
宝官一声不吭,满头都是黄豆般大的汗珠,紧紧按着宝盅,之前摇宝的气势,那是一分也没有了。
萧译眉头一皱,凛声道:“怎么,赢了就要让人倾家荡产,输了,就不敢赌了?”
宝官脸如白纸,仍强作言笑,说道:“好汉爷,小老儿有些不甚体力,稍微歇会!”
萧译呵呵一笑,打趣道:“开赌场就你一个宝官吗?再没别人了么?
呵,就这也学人开赌场?
还他妈四海?”
众赌徒也一起起哄,声震屋瓦。
他们何时见过将赌场逼得不敢摇宝的主,无形中也算给他们出口恶气了。
他们哪个不是输家?
但这时二十几名赌场打手都手持棍棒、短刀都围了上来,有人怒斥:“闭嘴!”
宝官本来脸如土色,这时见自己人都出来了,胆气一壮,猛的站起,宝盅在桌上一顿,大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搞鬼出老千,银子我也按照道上规矩给你赔了,却还不依不饶,想要怎地?”
一瞬间,萧译眉眼之间冷意翻飞,冷笑道:“好啊,赌输了就是出老千,还跟爷们拍桌子!”
说着右手在桌子边上一掰,“嘎喳”一声,一小块桌边应手而落!
萧译随手就掷向宝官。
宝官颇有点功夫,连忙出掌格挡,怎料这小小木块竟蕴含着,势不可挡的雄浑大力。
就听“砰”的一声,宝官手臂竟然折转回去,正打在自己脸旁,不由“啊”的一声惨叫,一口鲜血连带着几颗牙齿一起喷出,人也摔倒在地,痛叫起来,连椅子都压断了。
赌场打手正要一起扑上动手,突见如此变故,吓得一齐停步。
再没眼力见的人也知道,萧译这一手抓木如腐、掷木如锤的功夫何等惊人?
此人之厉害,岂是他们能够抵挡?
那些赔注的工作人员,也不禁又惊又怕,一齐抱头蹲在地上,做声不得,生怕自己也挨打!
他们也很有经验,这位主不是来赌博的,而是掀场子来了!
萧译本就是找麻烦来的,心想这宝官靠着这手赌技,不知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幕后老板固然可恨,手下帮凶也饶他不得,一出手就将其手臂打折了。
这时有几个赌客,都是地痞无赖,见场面乱糟,抓了一把赌场的钱,刚要冲出赌场。
猛听的“砰砰”之声骤起,这些人竟如稻草般被扔了进来,躺满一地,胳膊断折,叫喊出声。
众赌客向外一看,就见大门处抢进一群黑衣短褂的汉子,各个手持兵刃,一手一个将抢钱的地痞,都给扔出了赌场。
众人齐齐骇然,纷纷退到两边。
就听门外有人说道:“是哪位好朋友玉趾光降,朱彪未曾远迎,望请恕罪啊!”
一个身材魁梧,身穿青袍的中年人应声而进,身后跟着一个随从,正是李二乐。
朱彪左手搓着铁胆,环顾四周,一眼就见萧译桌前堆了一大堆银票,他还戴着面具,立知正主,急忙上前几步,对其拱手作揖,笑着道:“在下朱彪,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李二乐立于朱彪身后,直勾勾盯着萧译,眼神猛地一亮,心想:“他虽然戴着面具,又换了衣服,可这眼神却是没错!”
这时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
一瞬间他也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可紧接着便是激动。
今天自己要能替彪哥平了这事,他定保自己荣华一身。
而这主在张家也没难为我,我若再好好表现一把,他再看上我的办事能力,那我李二乐以后………
这不就是一个小人物成功逆袭的模板吗?
萧译见这朱彪到了这会,仍然礼数周全,不急不躁,足见隆福会能打下基业,绝不是只靠武功。心下暗道:“这些人都是两张脸,我可得小心了,别中了暗算!”
又瞥见他身后的李二乐,随即故意运转内力以胸腔发音,掩饰住自己本来声音,冷冷道:“凭你也配问我名号?”
声音极为浑厚,与他之前很是清朗的语音大有差别。
朱彪见他如此无礼,心中不免有气,只是强援未至,只能强自忍耐,转头向那宝官走去,喝道:“定是你们这群狗才无礼,惹得英雄生气,还不快快赔罪?”
那宝官兀自躺在地上,啊啊大叫。
朱彪上前抓住他背心,将其拎了起来,见其脸肿的像猪头,一只胳膊也断了,狼狈万分,心下更怒。
宝官向萧译恶狠狠地望了一眼,用手指着他,说道:“彪爷,是他出老千,还打人!”
朱标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放屁!这位贵客乃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英雄好汉,又怎会如市井无赖一般出老千?
我看你就是该打!”
宝官原以为老板会为自己撑腰,怎料又换来一巴掌,一时间喏喏连声,忙给萧译打躬请安,说道:“是小的目光如豆,不识尊颜,胡乱攀咬,请大老爷恕罪!”
然而萧译听朱彪明着赔罪,却暗讽自己,依然慢吞吞地喝了口酒,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心中只是冷笑:“我看你这戏能演到几时!”。
这时只听李二乐说道:“王爷,我等都是市井小人,见识浅薄,从未见过真正的英雄好汉,怠慢了您。
那张二牛我家彪哥已经放了,现下便请王爷屈尊移步,再与彪哥祥叙如何?”
朱彪一听这话,当即有了肯定,这人与救张家人的神秘高手,果是同一人。
李二乐从张家嫂子与小芳口中的称呼,知道萧译姓王,自然也告诉了他。
朱彪遂再次朝萧译拱手道:“那张二牛,在下本就打算将他放了,也将他亲手立的字据还给了他。
只是小的们手脚慢了点,累的尊驾辛苦一趟,实在是朱彪之过也!
在此奉上五千两,以做赔罪!”
说话之间,一名黑衣人捧出一只盘子,盘里放着一叠银票。
朱彪将手中的铁胆放入囊带,接过盘子,朝萧译道:“尊驾远道而来,敝处没招待好,这一点点盘费,请务必赏脸收下!
好叫您知晓,张二牛卖妻卖女,却也不是我逼的。但冲着尊驾金面,我再赔他一千两银子,作为赔礼,阁下以为如何?”
朱彪对萧译一忍再让,又是赔罪又是赔钱,不但放了张二牛,还允赔其银子,可说是已给足了萧译面子。
众位赌客极为羡慕,他们哪里见过有赌客打了宝官,彪爷还给人上赶着赔钱的!
这神秘人不光是“赌神”,而是真神哪!
朱彪此举,让萧译惹来了众人的艳羡之心,也让萧译自己产生了一种无力着手的感觉。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明明是来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的,如今却被搞得,好像是来故意找茬的。
也瞬间肯定了一个前世某些人提出的问题:所谓江湖人的钱,都是哪里来的?
无论是自己花,还是帮助别人,
武林高手出手阔绰,从不缺钱!
可有的武林高手,家里没产业,又不屑去行鼠窃之时,也不会如同萧译一般,去打“土豪”。
现在,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他萧译现在往这一坐,就有人上赶着送钱!那比自己威名更大的,还用说?
可惜真正的大侠,都不屑如此,这和收“孝敬:坐地分赃”有什么区别?
念及此处,萧译突地明白过来了,内心顿生怒意,这些人骨子里压根没看的起自己,只是慑于自己武功罢了。
“嘿嘿”一声冷笑:“原来你拿我当江湖上,那些打秋风的来啦?
王某人纵横天下,只凭本事吃饭,没想到今日却在这临溪城,三番四次受辱于伧徒!”
朱彪忙不迭地说“不敢”,心里却不以为然,想道:“你不是打秋风的,谁是?
不然以你如此武功,跑来赌场做甚?
就没见过哪家武林高手以武功去赌博的,真不嫌辱没身份!”
朱彪能在赌场主事,自非寻常之徒,清楚武林高手不是最重虚荣,就是自诩正义,只要采取捧杀之策,让他们有了满足感,再大的事也不会危及性命!
用李先生的话说,这叫人非圣贤,必有其短,找到弱点,一击而中!
这时一个鼻青脸肿的乡下汉子一跛一拐地走进赌场来了,萧译认的出来,正是自家房东张二牛。
张二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家的房客好像大有来头,又怎知这个戴面具的就是萧译。只能怯怯的站在一边。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手持兵刃的汉子,铁青着脸,一声不作。
萧译心道:“好家伙,这是软中带硬啊,就是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否则张二牛性命难保了!
这帮人武功虽不入流,处世之道却如此厉害,难怪我第一次进城,还以为隆福会风评很好呢,黑虎帮的发展前景,远远比不过他们!
看来他身后还有高人!”
萧译心念电闪,却还是不动声色。
他要等,等李征这位隆福会大总管,或等赌场真正的老板来了,好毕其功于一举!
因为他觉得“隆福会”能如此厉害,大概率就是因为李征其人!
他不得不承认,李征做事进退有据,是个厉害角色!
然而李二乐虽看不见萧译完整的脸,但见他眸子里闪过一缕寒光,又从朱彪手里接过银盘,弯腰说道:“尊驾说笑了,以您如此身手,怎会是打秋风的呢?
只是这些银子,聊表我家彪哥一番心意,阁下不屑领受,倒不如赏给穷苦百姓,也好叫他们记得您的恩德!”
萧译听了李二乐这话,眉眼之间的冰凉之色又深了几分,心想:“这小子太过聪明,又不走正道,留不得!”
他适才说话刻意运气以胸腔发音,又带着面具,还是被李二乐一眼认出,再加上此人之前在张家以及此时表现,让萧译不由杀心大动。
他此时挑明自己身份,无形中就是给张家嫂子一家带去了危险,变相也是在威胁自己。
当然,这也让他换衣服、戴面具、以赌徒身份来生事的一切,都成了个笑话。
萧译非常清楚,这种人,一旦有个好平台,有个好机会,说不定就能起飞!
换言之,这人要有“系统”,一定会成为比自己还要厉害的角色!
因为他能欺弱惧强,还让人不生反感,就是他赖以为生的最大利器!
萧译自知不及!
萧译动念间一声冷哼:“这人哪,过慧易夭!”
话音刚落,嗤的一声轻响,除了萧译,再无任何人察觉。
就见李二乐身子晃了几晃,“哐当”一声,银盘落地,眼神中瞬间没了光,他也随之仰躺在地。
李二乐心中满是不解,他到死都没想明白,那会在张家,这位高手都不杀自己,为什么这时就这么死了?
他明明还有那么多的渴望。
父母双亡、艰难求生、钻研学习、跟随强者,一举登顶,在这浩瀚天下,闯出一片完全属于自己的天地。
话本里的主角模板,他都拿到了啊!
他在临溪城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混的风生水起,将最难的时光都熬过了啊?
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这世道为何对我如此残酷!
可李二乐永远不知道,似他的人生,只是众多看似自嘲自己如何如何,内心深处则很是自命不凡之人的缩影!
以前的萧译就是如此,
也可以说,萧译杀的李二乐实则就是另一个自己!
没有“系统”,萧译的命运也会如他一般,或许短时间可以凭着自己的小聪明,在某个地方混的有点人样,可一旦遇上能够随意掌握自己存亡的人……
死只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