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成精了!
这说书先生也就把那几个几百年前老掉牙的故事翻来覆去地讲了个遍,要想听到些新奇的,就必须有人打赏,他才肯把自己的看家话本给亮出来,这也算是他们营生的一种手段。
古惜没什么喜好,就喜欢听书看戏,委屈什么都不能委屈了文化人的脑子,又掏出了一块金锭子叫道:“掌柜的!叫先生来段稀罕的!”
“得令!”
掌柜的收了钱,便吩咐下去了。
很快那说书先生得了令,便朝着古惜他们的方向拜了拜,然后清了清嗓子,一声惊堂木起,说道:
“成楚有女初长成,百转轮回猛将生。
统领三军震四方,敌寇闻风逃慌散。
血染山河家犹在,利剑直破大漠城。
青山自有巾帼在,谁说女子不如男!”
说书先生这段定场诗一出,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听着像个女将军的故事,少见,饶是连不怎么爱听书的苏铭,都起了三分兴趣。
“只可惜啊。”
先生摇了摇头,留了几分悬念,也不说可惜什么,听得古惜抓心抓肺地好奇。
“可惜什么?”有客官替她问了出来。
“这就得从头开始说起了。”
那先生慢悠悠地饮了口茶,然后才将这故事缓缓展开。
话说在山川之左的古雍地有个习俗,便是当地人人都在私底下供着一尊无名无姓的野神,没有神位,没有塑像,就只是在这野神的牌位上写上“公羊夫人”这四个大字便可,当地人尊称其为“少夫人”。
这少夫人不曾施恩,不曾显灵,可这千百年来却依旧香火不断,近几年还欲有向外扩展之势,奇也怪也。只因这少夫人不管其他,只负责保佑凡人平安。
人生在世,不过是生老病死的轮回,少夫人保佑平安,自然受人供奉。
想来便有人问,那古雍地单单只供奉少夫人吗?怎么不见少爷在哪?
这便是一段传奇了。
那少夫人啊,可不敢跟少爷摆在一起,这是当地人的忌讳。再说,当地人也不拜少爷。
话说啊,在三千年前,神州大地一片苍凉。
七国并起,群雄征并。于山川之左起一小国,国号为雍,少夫人便是这雍国子民之一。
她一介乞丐出身,八岁入公羊府,充公羊家仆。公羊氏乃国中大族,公羊家族把持朝政已有三十余年,雍国人只知有公羊氏不知有皇族成氏。
少夫人自幼跟在公羊家主的大公子身边,本就天资聪慧,又耳濡目染,几年之后便精通六艺。后因武艺高强,治军有方,年仅十七岁便成了公羊府兵十常将之首,统帅六十万兵马,跟随大公子南征北讨。
而后由公羊家主收为义女,赐公羊姓,具体名讳不得考究,麾下之人都尊称其为“小将军”。
这少夫人还有一个绰号,是她的敌人给她起的——屠人魔。
屠人魔,攻一地,屠一城。大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少夫人热衷于屠城,有史书记载,少夫人南征北讨的三年里,共破五国二十七城,手下亡魂千千万。
少夫人这一身杀气愁坏了给她张罗婚事的干娘,举国上下愣是没有一位男子肯娶她,转眼间都要及笄三年,这小姑娘却没半点成婚的意思。
却说这嗜杀的少夫人心心念念着她家的大公子,自然也看不上旁人,可这大公子早有姻亲在身,这便是一段孽缘的开始。
先生讲了许久,绕着弯子抛出了无数的悬念,说了大公子如何如何,大公子的姻亲如何如何,少夫人又是通过了多少曲折才堪堪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闯入大公子的房间的。
正说到兴头上,说书先生一声惊堂木起,便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坐下客官听得不甚满足,一片哀怨:“不够不够!再来一段儿!”
说书先生充耳不闻,又喝了盏茶,只听小二哥道:“先生一连讲了三个本子,许是疲乏了,只盼诸位客官赏点儿润口费,好让先生休息休息,再将这少夫人的故事说下去。”
阿轲恨恨地磨牙:“过分!太过分了!一个金锭子还买不来个少夫人的故事,这少夫人是个什么神仙,脸上贴了金吗?!看我不回去扒了她的皮!”
这故事竟也少有的激起了苏铭的兴趣,还想欲知一下后事如何呢,可这先生又不讲了,实在心痒,便拍了拍古惜的肩,道:“古惜,快,加钱让他继续讲。大不了没钱了我陪阿轲上街卖艺!”
阿轲:“汪???我不听了还不行嘛?!!”
先前苏铭听得太过入迷,浑然没注意到古惜在听到“少夫人”三字时脸色大变,向来嬉皮笑脸的她面色一沉,眼里布满阴霾。
苏铭见此,与阿轲对视一眼:“你哪里招惹她了?”
阿轲表示冤枉,谁能惹得起她啊。
苏铭还以为古惜是心疼钱才看起来如此低沉,乍一想却也不对劲。他对上古惜的眼,看不透她的情绪。
古惜没有继续加钱,不过在场不缺有钱没处使的客官,那说书先生收到润口费,扯了扯嗓子又开口。还没说两句,只见古惜收拾收拾,站起身来,道:“苏铭,走了。”
照顾到古惜的情绪,苏铭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打算,只问了句:“不听了?”
“嗯,这个故事我听过了,没什么意思。这先生讲的三分真七分假,信不得。你要想知道真相,我以后可以跟你讲。”
“你听过我没听过啊!你肿么可以这样......”
阿轲原想哀嚎反抗,却被苏铭直接捂了嘴拖出酒楼,狗生艰难。
出门右拐,古惜心情大好,走走停停又吃了好些锦城小吃,又在一家小店里看上了一支铃兰簪子,不过瞅了瞅剩下的那点碎银子,又见阿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模样,古惜叹了口气,扭头出门了。
早前苏铭排了长队给古惜买了宝月轩今晚的戏票,此刻天色将晚,戏将开幕,古惜又买了不少碎嘴零食傍身,扯着苏铭往宝月轩去。
途径一座赌坊,却听得里间鸡飞狗跳,不断有人从里头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大叫道:
“唉呀妈呀有妖怪!熊猫成精了撒!”
“额滴个天耶(爷)呦!熊猫打人了!”
又有不少壮汉提起锅碗瓢盆铲子出头往里冲:“熊猫精怕个锤子哦!看我一铲子打不死它!”
古惜深刻体会到了当地居民的彪悍,然后不禁为这只小熊猫捏了一把冷汗。
为了人妖的和平与熊猫的安全着想,古惜还是决定先进赌坊看看。
赌坊内部一片乌烟瘴气,进进出出骚乱不断。古惜苏铭他们靠着阿轲开路闯进了事发中心,只见一只圆滚滚的大熊猫双手抱住脑袋滚作一团,蜷缩在赌坊中央的赌桌上,可怜兮兮地求饶道:“别打我!别打我!我是好熊!我不吃人!”
古惜脑海里只闪过两个字:“可爱!”
好像抱在怀里撸秃它!
而周围的一群扛着锅碗瓢盆、铲子斧头的壮汉与这只大熊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下手也不是,不下手也不是。
不禁有人问:“这瓜娃子蠢滴很,逃都不晓得逃,打还是不打?”
“不晓得,六叔儿,你说,打不打?”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赌桌的角落,那是一个书生打扮的老者,看起来在这群人当中地位颇高。他说话腔调也是文绉绉的,扯了一堆之乎者也,最后劝道:“打不得,打不得,食铁兽乃貔貅后代,貔貅是为祥瑞之兽,保一方安泰,震三军,护四方,打伤打死便是造孽,还是等顾家来人收了吧。”
见此古惜不得不佩服锦城百姓捉妖的积极性与科学性,完全让她这个热于助人的捉妖小能手毫无用武之地。
倒是那只熊猫精一听到要找顾家的修士来,浑身抖擞,惊慌失措:“我不要喂道士啊,我怕......呜呜呜呜......”
然后只听它大吼一声,圆滚滚的身材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冲出人群!
就在它用浑身的力气奔出赌坊大门的那一刻,苏铭的銮蝶火鞭就勾上了它的小短腿,然后利落地将它一把给扯了回来!而后这只大熊猫就跟地上的石砖来了个亲密接触。
“呜呜呜......二舅你在哪啊......四方要被臭道士吃了.....呜呜呜......”
那熊猫被抓了还哭个不停,苏铭嫌吵,直接给它来了个禁言术,最后它连“呜呜呜”都发不出了。
古惜连忙向这群被熊猫难得的矫健身姿给唬住的壮汉们解释道:“众位父老乡亲,我与这位小兄弟是浪迹天涯的云游修士,我们是专业捉妖的,你们放心把这只熊猫精交给我们就好!我们会妥善处置的,就不劳烦顾家人出马了!”
大家听后也没什么意见,毕竟在场有个专业捉妖的,总比大老远去请顾家人要方便得多,大家掰扯了几句就散了。
倒是那赌坊的一个打手从屋里拿出了一个包袱,看了一眼地上的大熊猫,摇了摇头,径直走向古惜:“这是四方的所有物拾,我一个不少全都装进去了,他昨天还吵着要吃糖人,我也一并包了三个进去了,麻烦道长转交。”
古惜收下了包袱,道:“听你这语气好像同这只熊猫很熟啊。”
这打手回道:“熊四方在大三元看了两年门,我们他住一屋,当然熟得很。大家跟四方相处了两年多,知道他没有坏心,也不为难他,放他回山就是了。我就是想请道长帮我劝劝他,回家娶个母熊好好过日子他不香吗?非要找什么绿衣姑娘,这不是在为难自己是什么?”
呦,这只熊猫背后还有故事呢。
这就勾起了古惜的兴趣,古惜答应了打手的请求,转身看向苏铭。
只见苏铭很是悠闲地靠在门口,得意地向古惜一挑眉:“仙女,要跟我一起溜熊猫吗?”
你可能不知道,锦城人出门都是骑大熊猫的。
溜熊猫这种事一点都不稀奇!
一点都不!
于是古惜苏铭他们被人围观了一路,在天黑前总算出城,阿轲自此失宠,走散在茫茫人海,最后靠着非凡的嗅觉找到了大部队。
日落西山,弦月初升。
眼前就是一片不下百里的原始森林,苏铭解了熊四方的禁言术,收起銮蝶火鞭,道:“前面就是你家,你可以走了。”
熊四方原想用手揉一揉哭肿的双眼,可因为手短够不到,逐渐放弃自我,累得坐在地上,嘴里却气冲冲地喊道:“我不走!没找到绿衣姑娘我是绝对不会回家的!”
苏铭:“嗯哼?春天已经过去很久了不是吗?”
虽然无法透过他那黑白相间的毛发中看见他的脸色,不过古惜判断他听到苏铭的问话后一定羞红了脸,并且争辩道:“我没发情!不是!我发情了,我喜欢绿衣姑娘,我对他发情了!不是不是,我没跟她发情......”
古惜蹲下来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大脑袋,安慰道:“好啦好啦,越描越黑,我们都懂,你没发情。你不是说你喜欢绿衣姑娘吗,你要不要跟我们说说故事的来龙去脉,要是说得好,保不齐我会帮你找你最喜欢的绿衣姑娘哦。”
眼前这位红衣女子眼里发出的浓浓八卦之气是怎么一回事?看着好瘆人啊......
锦城的夜晚闷热多雨,古惜便在空地上画了间竹屋,将且住着,屋内还放了不少冰块,驱热避暑。苏铭使唤着几十只銮蝶在屋内燃起一团小火,然后又拿出几根红薯放到上面烤着。
由是在这个惬意晚上,熊四方将自己的故事缓缓道来。
其实他跟这位绿衣姑娘并没有多少交集,没有什么故事,他愣是能编出两个时辰的废话来,讲得阿轲都睡着了还没讲完。
也不过是两年前的一天夜里,熊四方在自家的水潭里泡着澡,在水面上漂着漂着,就见一名绿衣姑娘自水底冒出来,与熊四方四目相对。
熊四方自小没了爹娘,可怜的紧,自小就跟宝贝似的给他七八姑八大姨宠着,护着,连熊族大本营都没出过,哪见过活生生的一个人类?而且还是个女人,而且还是在他泡澡这么个尴尬的时候。
熊四方当场惊呼:“二舅!有采花贼啊!”
虽然古惜很不明白他到底在害羞个什么劲,他就算不洗澡不也还是只没穿衣服的熊猫吗?
只可惜那天他二舅不在家,任熊四方喊破喉咙也没人应答。
“二舅!叔叔!三姨!太爷爷!唔!”
眼前的绿衣女子趁着熊四方呼救的过程中游到了他的身边,眼疾手快地塞了一根嫩竹笋到他的嘴里,又做担惊受怕状,道:“小女子只是在这森林里迷了路,你别喊来别的妖精,我怕。”
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得熊四方立刻卸下了防备,道:“你要是不嫌弃,我的小竹屋可以借给你住一晚,明天我带你出森林。”
“那就太谢谢你了。”
这绿衣姑娘感动得泪花都在眼里直打转,说了些感恩戴德的话就住进了小屋,然后设了个禁制把熊四方阻挡在外。
由是熊四方在小屋外瑟瑟发抖地睡了一夜,他自我还为自己这种大义为绿衣姑娘的行为所感动不已。
第二天一早,熊四方将醒,在屋外等了许久,也不见绿衣姑娘出来。
“许是绿衣姑娘爱睡懒觉呢?作为一只堂堂正正的好熊猫是不应该偷看姑娘睡觉的!”
熊四方就这么想着,恍恍惚惚在外面站了一日,丝毫不知那绿衣姑娘早就走远。等到他发现真相的时候,人姑娘都快走出森林了。
熊四方就追啊,追啊,最终在五十里外的白虎家族领地外寻到了绿衣姑娘的踪迹。
彼时绿衣姑娘不知怎么得罪了白虎家主,正被倒吊在一颗数十丈高的大树上,浑身是血。
熊四方急啊,立刻就去找白虎家主求情,大概求了三天三夜吧,连白虎家主的面都没有见到,绿衣姑娘就被放了。
可绿衣姑娘还是没有等熊四方,拖着满身的伤痕一瘸一拐地就走了。
既然她这么不喜欢自己,熊四方很是自觉地跟在绿衣姑娘百丈远,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森林。每天定时投喂一点水果蜂蜜竹笋野兔子什么的,也好让她不至于饿死。
最后离森林外围还有三天的路程,熊四方掉进了一个极其显而易见的猎人陷阱,是超级大坑,连稻草都还没来得及铺上去的那种。
熊四方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个陷阱里,正不知该为马上就要见到地府里的爹娘高兴还是忧愁时,一根长绳从坑顶抛了下来。
“抓好绳子,我拉你上来!”
是绿衣姑娘的声音!他知道我一直在跟着她!
绿衣姑娘将熊四方救起,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大脑袋,有些微微无奈道:“我与你不过萍水相逢,你其实大可不必这样的。如今我深陷泥潭,无法带你回去养着,你且跟到这里,快回去吧。”
通过这几句话,古惜可以很明显地判断,绿衣姑娘是把熊四方当成野生宠物看了。
不过熊四方不这么想,把绿衣姑娘当成了自己的梦中女神,日思夜想。花了三天三夜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要去见绿衣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