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朕只要你
入夜,月色清亮,光辉遮蔽了大半星子,月华倾泻,笼罩整个栖风山。
谢泽妘心血来潮,叫人在别院东面的凉亭内布置一番,燃了香、摆了古琴,挥退了人,独自就着月色弹起了琴。
她于琴之一道上并不擅长,但算得上热爱,打小三天两头习练,却始终缺乏灵气,但自娱自乐已是足够。
琴声起,微凉的晚风也随之在凉亭附近打转儿,吹起了谢泽妘鬓间一缕发丝,在她身边绕个圈儿,又晃晃悠悠越过别院墙头,卷着悠扬的琴声往墙另一侧去。
墙的另一侧是花园,园子里静坐的燕昶听见了隐约的琴声,识出了琴音,起身踱步来到墙根儿。
他仰头望着墙头一处露头的石榴枝,上头还半遮半掩挂着一个红彤彤的大石榴。
目光又仿佛越过了墙头的石榴,看见了那头含笑弹琴的佳人。
清风扬起他袍角,耳畔的琴声突然错了个音,琴声顿了顿,又仿若未觉般继续下去。
许是第一次的失误影响了心绪,再传过来的琴声开始愈发错乱,停顿越来越多。
最终,弹琴之人似是不耐烦了,大力拨弄琴弦,铮铮两声后,彻底终止。
又是片刻,同样的曲子又复奏起,琴音里能听出弹琴之人的不服气,比上一次更认真谨慎,仿佛在肯定她这次一定能弹得更好。
这般娇俏灵动,真个叫人会心一笑。
燕昶唇角不自觉含上温柔的笑意。
一曲终了,谢泽妘手下不停,转而弹起了望阳城流传颇广的一支小调。
是讲述一女子与作边军的丈夫从相识到成亲,又从寻常温馨到国破家亡的故事。
曲风起初婉转缠绵,像是女子絮絮诉说;又复急切高亢如同刀剑相撞、旗风猎猎;最终悠长又苍凉,好似沙场上战马嘶鸣,又像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孩子的母亲那凄凄切切的哭腔。
谢泽妘弹到中段,忽然听见墙那头传来笛声,不高不低,正与自己的琴声应和。
她心下微动,随即全神贯注,指尖继续翻飞。
小调并不算长,转瞬弹完,犹有余韵在两处墙内回荡。
风过沁凉,谢泽妘才回过神,起身来到墙根下,对那头道:“今夜兴起,便在院中信手胡弹一番,却不知扰了您的清净,实在见谅。”
她虽不知隔壁是谁,但方才一曲合奏叫人酣畅淋漓,谢泽妘心底轻松快意,声音也分外柔和。
但那头传来低沉又熟悉的声音:“无妨。”
谢泽妘笑意收敛几分。
她听出了那头是谁,随即冷静道:“……陛下万福。”
燕昶转了转手里的玉笛,对那头道:“同朕何必这般客气?”
谢泽妘顿了顿,轻声道:“竟不知隔壁是您的别院,是臣妇失礼。”
她本意是想问这处别院不应当是宁郡王府上的?为何燕昶会放着上头那精致华美的皇家别院不住,却屈尊降贵来了这山脚下的小小别庄?
可又一细想,答案不言而喻。
谢泽妘抿了抿唇,原本开阔舒朗的心情消退几分。
那头燕昶又开口道:“朕恕你无罪,只是作为赔礼,夫人能为朕摘一枚挂在石榴枝头最顶端的石榴么?”
谢泽妘下意识抬头,顺着墙根儿的石榴树往上看。
这棵石榴树有些年头,主干粗壮笔直,枝丫也十分细密,许是山上气温低的缘故,深绿的叶子还不见枯黄。
但因疏于修剪,枝叶疯长茂密,但挂得果子不多,最高最大的那一个,正巧坠在末梢,压得石榴枝斜斜越过了高高的墙头,在流淌的月光下半遮半掩在阴影中。
“夫人不愿意?”
见谢泽妘久久没有动静,燕昶的声音又传来,醇厚如陈年老酒,钻入人耳时,却莫名听出威胁。
谢泽妘回过神:“自然愿意。”
话罢,她将角落放着的木梯子搬到石榴树旁,倚在墙上,提裙上了梯子,一步一步,攀上了墙头。
燕昶第一眼便看见了谢泽妘那被月光映照得愈发莹白如玉的面庞,他视线定在其上,不曾挪移。
谢泽妘视线下瞥,便看见燕昶一身青袍,一手握着玉笛,一手后负,长身玉立,含笑望过来,眸光深邃。
谢泽妘微微垂首:“陛下。”
燕昶笑着颔首:“夫人,就要你手边那一枚石榴罢。”
谢泽妘伸手,轻轻将那石榴摘下来,入手沉甸甸,十分饱满圆润。
她正要叫燕昶接住,下一刻,只见男人将玉笛往腰间一挂,袍角一撩,展臂抬腿用力,三两下翻上了墙头,坐在了自己身侧。
谢泽妘一惊,险些将石榴扔出去。
燕昶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大手包裹着她纤长的小手,将石榴稳在两人的掌心。
谢泽妘翻手将石榴摁在了燕昶手里,随即抽回手臂。
燕昶凝视她的侧脸,冷不丁道:“圆润了些。”
谢泽妘后知后觉感受到那道挪不开的视线,才知他说得不是石榴而是自己,她咬了咬牙,只当他在说石榴:“陛下眼力……细致入微。”
燕昶又柔声道:“这几日宫中送来的食材应当是合胃口的,你都不复消瘦了。”
“……”
谢泽妘不觉他行为有多体贴柔和,只意识到自己即便是借孝期名义推拒入宫参宴和京中交际,甚至离开京城,都不曾摆脱眼前这男人如影随形的监视与干涉。
好似疏而不漏的一张密网,将自己拢在其中,渐渐收紧时叫人心烦意乱却挣脱不得。
居高临下又势在必得。
谢泽妘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怒气,她抬起头直视墙头坐着的帝王,眸光清冷,直截了当:“陛下究竟何意?”
燕昶闻言,神色霎时深沉,眸光热切,语气轻缓中透着万分郑重:“逝者已矣,夫人为何不考虑考虑我?”
谢泽妘克制着情绪,眉眼疏离,在跟前灼灼逼视下,语气轻缓却隐含拒绝:“陛下御宇四海,愿进宫侍奉之人数不胜数,何必惦念孀居臣妻?”
天边不知何时浮起一片阴云,遮住了半边月色。
燕昶背对明月,脸色晦暗不明,不曾言语。
片刻后,他道:“但朕只要你。”
隐在夜色里的帝王眼神变得深沉又偏执,直直看着眼前女子,仿佛要将眼前之人一口吞吃入腹。
他语气放得愈发低柔,说出口的话却叫谢泽妘心一慌:“你当庆幸你那夫君早死,否则,朕还要抢夺臣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