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好自为之
谢泽妘心中漠然，不觉快意，也不觉惋惜。
她细细思量圣旨。
燕昶不知是出于遮掩还是其他心思，总归没有直接提及大觉寺的腌臜，也不曾直白点出内情，夺了三人性命。
但旨意里透出的意思，对顾府已是巨大打击。
顾青钊乃是儒生文人，却被发往军中，还是守卫皇陵的仁陵卫，从此断了科举仕途。而军中向来是以军功论英雄之处，顾持明旧部多在边疆，即便有心庇护，一介文弱书生的他也无出头之可能。这比要了顾青钊的命还痛苦。
顾洛云则被迫出家，成了省慧法师，此后终生便只能在庵堂度过，这对一向性子张狂受不得委屈的贵女而言，不是凝心炼性，而是无尽折磨。
谢泽妘暗道，当真是杀人诛心，直中要害。
当然，于顾府而言，最要紧的是丹书铁券。
顾老将军一辈子征战，因功高以及对先帝有救命之恩，才得了帝王亲自颁授一份可庇佑顾家的丹书铁券，本以为能长久护持顾家，结果没传过三代就被收回。
不知老人家泉下有知，当做何想。
顾家族人也渐渐琢磨出了不寻常的意味，视线时不时投向顾老夫人与顾家兄妹，神情有些踟躇。
最终还是方氏开口问谢泽妘：“陛下为何降下这样的旨意？莫不是府上几位……犯了错？”
谢泽妘握着圣旨，静默不语。
任他们猜测半晌，才意味深长道：“陛下一向圣明，君意如此，诸位莫要过多议论，只管听从便是。”
听出她的话音，族人了然，转而怒视顾氏祖孙，尔等猖狂，实在祸家殃人！
虽不知犯下何错，但可以见得的是，京城嫡支顾府煊赫，才刚刚兴盛就要败在这一代了！
族老叹气：“造孽啊！不知持明泉下有知，得知自己刚至三七，儿女就败了基业，该是何等痛心！”
顾老夫人听见族老此言，也万分悲痛，原本颓丧的心绪骤然起伏，一口气吐不出来，浑身颤抖，嘴角抽搐，直往后仰，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
顾老夫人被抬进了家庙后院的厢房。
大夫施了针，开了些温养的药方，而后对候在一旁的顾青钊道：“老人家切忌大惊大怒、思虑过甚，日后当好生荣养，切莫再惊扰了她。”
顾青钊默然，还有甚么日后？
他淡声：“麻烦您了。”
再看直挺挺躺在床上、嘴角歪斜、眼神浑浊的祖母，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往日分明还安生着，怎么就一步步到了这般地步？
顾老夫人半睁半阖着的眼忽然眨了几下，嘴里含糊着吐出几个字：“谢、谢……”
顾青钊俯身：“祖母？”
坐在床脚哭的顾洛云也凑过来：“祖母，您要说什么？”
顾老夫人努力吐字清晰连贯：“谢、谢氏，我、有话说。”
顾青钊闻言顿了顿，才缓缓点头：“孙儿去叫夫人。”
他向来度势，待谢泽妘再不负往日轻慢冷漠，言辞间多了恭敬。
片刻后，等在外头的谢泽妘进了门，她站在床前，眉眼一如往常平缓，静静看着床上精神萎靡、尽显老态的这位婆母，温声道：“您可好些了？”
顾老夫人眸光闪动，看向自己的孙子孙女，张口道：“出、出去。”
顾青钊与顾洛云依言离开，留婆媳二人在房间谈话。
谢泽妘：“您要说什么？”
顾老夫人哧哧喘气，半晌吐出几个词：“我、错——不该——原谅——”
谢泽妘：“您是向我致歉？”
顾老夫人上下微微挪动几下头。
谢泽妘声音柔婉，出口的话却强硬：“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你——顾家——妇。”顾老夫人喘气声大了些，“一、荣、俱、荣。”
谢泽妘温声：“我本就是孤女，生长于边关寻常人家，随顾持明经历风雨，何曾在乎过荣耀煊赫？”
她顿了顿：“莫说我，就说您的儿子顾持明，他一生只专注征战报国，从不在乎顾府是否显赫高门。他期盼的无非是家国安康，他只希望母亲与儿女心正、安乐。”
提及顾持明，顾老夫人眼眶中有了湿润的痕迹。
她这辈子从寻常人家活成了高门老太君，自觉出身不好，最在意的莫过礼数名声和顾家荣耀，可到如今，却事与愿违。
甚至连儿子的遗志都不甚了解！
她只是一步错，却付出惨痛代价！
顾老夫人看向谢泽妘，心中既怨又恨，但碍于大局与理智，不得不祈求：“看在、吾儿——你、是、媳妇——所、爱。”
谢泽妘却是轻柔一笑：“便不再瞒您，顾持明生前，曾给我留下了和离书。正经来讲，我已经不是顾家媳妇。何况即便没有那和离书，我谢泽妘也自认清清白白，从不曾对不起顾持明。您若是心生怀疑，为何不寻我亲口问一问呢？”
谢泽妘轻笑，自问自答：“无非是看不起我，不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我，揣测到最后，再不管不顾，想直接以最粗暴直接的手段了结我。”
顾老夫人瞪大了双眼，呼吸急促。
不好将人真气急了，谢泽妘放缓了语气：“顾持明于我恩重，予我平安，情意非凡，我始终是他的夫人。我不会容忍你们的磋磨，却也不会当真弃顾持明的亲人于不顾。”
顾老夫人目光终于带上希冀。
“顾青钊与顾洛云品性实在算不上好，经历一番磨砺是好事。等他二人受了教训，如若诚心改正，未尝不能回府。”
谢泽妘忽视了顾老夫人的目光，顿了顿才道，“可若是他们依旧这般满心算计与戾气，您就莫要怪我漠然置之。”
“顾家旁支并非没有合适人选，顾持明若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我给他过继一个性情端正的孩子，延续香火。”
“您好自为之。”
……
乱糟的三七祭礼过去，顾洛云被带到了明阳山北坡的清净庵落发，顾青钊也不得不出发前往仁陵卫。
谢泽妘同顾老夫人回到了京中顾府。
京城高门中不少人家得了风声，私下猜测纷纷，都觉得顾家八成是得了皇帝厌恶。
但也有人反驳，毕竟秦国夫人还光鲜亮丽杵着，甚至还得了赏赐。
索性还在孝期，府中也没几个主子，谢泽妘做主闭门，避开外头纷扰，叫顾老夫人专心养病。
直至顾老夫人缓和，谢泽妘自觉无甚紧要处，同老夫人说了声，要搬到京郊庄子上清修，避开宫中日渐频繁的滋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