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觉寺内
大觉寺处在京郊,向来香火旺盛,京中达贵都喜好来此礼佛,皇家宗室也多有光顾。
久而久之,有不少京畿之外的香客前来祈福,或长留清修。
大觉寺的寮房布置得很好。
女眷寮房所在的院子周围种了一圈紫竹,粗壮笔直的老竹与细韧青翠的新竹高低错落,将院落半遮半掩在竹影之中,既幽静又雅致,很得谢泽妘喜爱。
晨起下了雾,苍翠的竹叶被缥缈的轻雾笼罩,远处传来钟声杳杳,谢泽妘漫步在其中,宛若置身西天仙境。
花朝从寮房内出来,手上拿了件草白色绣云纹披风,上前为谢泽妘披上,嘴里念叨:“主子,晨起清凉,您可不能如此随意,染了风寒可不是小事。”
谢泽妘无奈笑道:“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小花朝越来越有管家婆的气势,该到寻良人的年纪了。”
花朝嗔怒,脸颊带上红晕,羞道:“您就知道取笑奴婢。”
谢泽妘在寺里住了两日,抄经祈福的间隙也赏景踏秋,心情比之在京中时显而易见地开朗。
花朝觉得欣喜,恨不得一直留在这,可也只是想想。
她收敛表情,对谢泽妘道:“大少爷与大姑娘都来了。是奉了老夫人的话,带着为大将军手抄的佛经来请觉心大师开光;也为迎夫人去家庙,好准备明日大将军的三七礼。”
谢泽妘转身:“他们人呢?”
花朝:“大少爷将佛经供在佛前,大姑娘领着人去了寺庙后山,说是要游赏一番。”
说着,她神色愤愤:“说是要迎您下山,却都不来您跟前拜见,真是太过分了!”
谢泽妘领着花朝往寮房走,语气依旧轻柔,丝毫没有阴霾:“你家夫人我也不想见他们。”
多败心情啊。
只是等谢泽妘回到寮房内,略坐着喝了没一会儿茶,顾青钊领着顾洛云便来请安了。
顾青钊在外头一向做得滴水不漏,当着引路小沙弥的面,兄妹二人对继母毕恭毕敬,请过安后还问候几句。
外头都没甚么好名声了,还依旧维持着形象。
谢泽妘挑了挑眉,端着温雅的笑,道还有一日祈福未完,正巧开光仪式也需时间,叫他们不必一直在跟前,大可在庙中随意转一转。
送走二人,谢泽妘也出了休憩的院落,在禅房坐了小半日,又领着孟春花朝往后山去。
前儿闲逛时,她发现寺庙后山偏僻处有几棵柿子树,时下挂的果子已经逐渐变黄,可以吃了。
谢泽妘手里提着一个竹篮,柿子树下打转。
这几棵是老树了,生得高壮,枝丫都在半空,是伸手够不着的高度。
谢泽妘仰头看着黄澄澄的柿子,略想了想,转手将竹篮递给孟春:“拿着。”
孟春连忙接过,手里拎着两个竹篮,一抬头便看见自家夫人已经挽了衣袖,束了裙摆,跃跃欲试地双手扒树干。
孟春与花朝一惊:“夫人!”
谢泽妘难得活动,扭头看她们:“等会儿我上了树,往下扔果子,你们可得接住!”
花朝与孟春没来得及说出阻止的话,谢泽妘已经利落地爬上高处。
“……”
她们总觉得,夫人缓过了大将军故去的悲痛劲儿,并不如同京中其他贵夫人一般沉闷下来,整日带着愁绪,反倒多了几分往日不曾有的自在与爽利。
像是终于挣脱了甚么,又像是看开了甚么。
总之,她不曾自怨自艾,而是活在当下,目朝前方,如芙蓉般温婉坚韧,纤尘不染。
谢泽妘一口气爬到柿子树高处枝丫分叉的地方,半撑半倚着,伸手将跟前的一串生柿子拽下来。
这种果实尚还有些青硬,可用酒抹了放几日,再食用时软糯甘甜。
她俯身看着下头:“花朝孟春,你们可要接住了,摔了便不好吃了!”
两个丫鬟在下头见自家夫人伸直了两手够果实,战战兢兢地,后悔没能阻止,一面盯着上头的动作,一面伸着竹篮:“夫人,您千万要小心!”
谢泽妘很自在,她许久不曾爬树了。
父亲还在时,他们父女二人住在离镇国将军府不远的一处小院里,门外靠院墙也有一棵柿子树。
起先的幼年的谢泽妘站在树下,看上头的父亲摘果子,嬉笑着叫父亲多摘一些;后来她长大,性子活泼闲不住,学会了爬树,便是父亲站在树下,忧心得看着闺女,不住得叮嘱小心;等再大一些,性子反倒收敛了,便是燕昶先将她送上邻树的院墙安坐,又三两下爬上树,同她面对面边地,边摘柿子边笑,不知不觉连生柿子都啃下去。
顾持明也见过她爬树,但那时的她是狼狈的,为的是活命,奔逃不及到了绝路,她慌不择路上了高树。
谢泽妘晃去脑中泛出的思忆,转了个身,看见一串沉甸甸的果子,伸直了手去够。
身子不自觉往前歪,树枝晃悠悠地,坚硬的叶片打在润白无暇的脸上,划出一道轻微的红痕。
咔嚓一声,树枝折断,一长枝果子被她拎在手上,谢泽妘欣喜,对下面的人喊:“瞧这一串,品相真不错!”
她低头,正要瞄准了竹篮扔下去,却见树下孟春与花朝离得远了。
树前负手而立的男人一袭青袍常服,仰着头看她,神色含笑,却因周身气势显得深不可测。
两人隔着深绿的枝叶和青黄的果实对视,谢泽妘敛了笑意。
她手腕转了转,刚得的一枝柿子甩了甩,在空中划出弧度,沉甸又迅速地落下,直冲一国之君的面门。
燕昶视线定在树上的倩影身上,眸色深深。
他在柿子砸下来时稍微后退一步,但目光触及树上之人冷淡的眉眼时又一顿,任尾梢扫过侧脸,划出两道红。
谢泽妘慢吞吞下了树。
燕昶在她下树的最后几步上前,伸手在她腰间虚扶着,姿态若即若离恰到好处,但也强势地将人在落地的瞬间拢在身前。
谢泽妘贴着树福礼:“陛下万安。”
燕昶伸手将她扶起,强硬得将自己的手搭在了谢泽妘的手腕上,视线从自己的手臂掠到她的腕间,又一寸寸向上,从手臂、薄肩、细颈、下巴、到樱唇。
他喉头滚动。
谢泽妘垂眸蹙眉,避开那叫人颤栗的视线,正欲寻机退开,心中寻思着能否再下一次药。
不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