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笑比哭难看
昨晚看完灯会,前一晚没睡够的尔北回到姑父家,洗漱完,倒头便睡。
睡得早,导致醒来才六点。
枕边的段雪还在呼呼大睡,侧身时整个大腿压在尔北身上,弄得她动弹不得。
她睁眼盯着天花板发呆,试图看累了,再睡会。
姑父家也是工薪阶层,为了照顾明年要来市里上高中的女儿,放弃了大城市的高薪工作,回老家城市发展。
房子租在郊区的五层老小区,两室一厅,房间不够,姑父和爷爷昨晚则睡在客厅的木板床上。
为了少给姑父们添麻烦,尔北决定起床,早点收拾完,好带爷爷去医院检查,下午差不多也就可以回乡下了。
怕吵到客厅睡觉的人,尔北开门时小心谨慎。
却发现姑父早已起床出门买早饭,厨房里正开着火,高压锅正煮着稀饭。
爷爷则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望向窗外发呆。
轻轻坐到床边,帮他把被子盖严实些,她柔声细语道:
“怎么不多睡会?”
“睡不着,痛醒了。”
还是那沙哑的嗓音,说的话让尔北倍感心疼。她把衣服递给爷爷,示意他穿上。
“等下吃过早饭,就去医院检查,开了药,就好了。”
“嗯……咳咳……”
许是受了凉,爷爷开始咳嗽,每咳一声他的表情都格外痛苦,用他的话说,就是咳嗽使的劲儿,都能让腿更疼。
他疼的揪心,身为亲人的尔北,看着更揪心。
等吃过早饭,姑父先是把姑姑送去工厂,又回来接上尔北和爷爷去医院。
离开时,房间里那三个贪睡小孩都还没醒。
那天的记忆,尔北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做完核磁共振,在医生办公室。
那位老医生开着住院单,不想让坐在走廊外的爷爷听到,故意把声音压低。
“现在从拍的片子看还不能确诊,还要等三天后,CT结果出来,先排除是否是肿瘤。”
“那现在依这个情况看,您觉得可能是什么病?”
尔北追问,听医生前面说的话,有种不祥的预感。
医生停下笔,递过住院单,看着她,似乎觉得说出自己的推断太过残忍:
“依现在看,最有可能的是,骨癌,不过,当然还是要以检查结果为准,现在还不能肯定,先去一楼交钱住院吧。”
“骨癌……”
像被人对着脑袋重重打了一拳,尔北嘴上喃喃重复着医生的话,脑子一片空白,拿单据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和姑父一起走出房间,爷爷毫不知情地问:
“医生怎么说的?”
不想让爷爷背思想包袱,尔北咧着嘴,虽然她知道,现在笑的可能比哭还难看。
“医生说还有项检查,得等后天出来才能确诊,要先住几天院,我先去交住院费。”
“那你跟你姑父先去吧,这一上午上楼下楼的,我走不动了,在这歇会,这个卡给你,里面是你奶奶给我留的三千块钱。”
爷爷靠在椅子上,表情轻松,应该是觉得三千块钱足够了。
那张绿色银行卡刺痛了尔北的眼睛,真是骨癌的话,这点钱,又怎么够……
“那我们办好了就来接您。”
接过卡,她鼻子一酸,转过头,像逃离般走开。
住院外加还姑父垫付的检查费用,花下来,卡上还剩下三十六块八毛二。
尔北也不知道交的住院费够扣几天,只知道,要是再没钱,就得给奶奶打电话了。
等待,是最漫长的过程,在那个过程里,总是忍不住在脑子里猜测,想象无数种可能,那种不确定性是最磨人的。
渺小的我们,擅长寻找到不算坏的结果,安慰自己。可往往最终,事态的发展,会不留情面,推翻所有存在的自欺欺人。
从住院开始,尔北就成天在病房陪伴,医院则每天给爷爷挂减轻疼痛和消炎的液体。
刚开年,姑父还没找工作,时间多。每天中午和晚上都会用保温桶送来排骨汤、圆子汤这类适合病人吃的清淡菜。
自己做倒是比医院便宜不少,还卫生营养。
知道爷爷住院,有很多亲戚轮番过来看望,陪他说话,所以也不无聊。
病房里堆了不少亲戚朋友送的牛奶和水果。
想着亲戚也是好心,不善于和他人打交道的尔北,被逼得没办法,开始学习起大人们接待客人那套常用说辞。
只要来人,甭管自己认不认识,年轻点的就叫“叔叔婶婶”,年长的就叫“爷爷奶奶”。
人来时问要不要喝茶,人走时邀请,问要不要吃饭……
嘴巴那叫一个甜!
从那之后,她老段家懂事又尊老的美名传遍整个亲戚圈子,给她说媒的都多了几个。
等待都会有期限,无论长短。
那天中午,爷爷在睡午觉,主治医师把尔北同姑父叫到办公室,手上,是刚出来的检查报告。
医生说出最后结果前的最后一秒,尔北都还在心里祈祷,只要不是癌症,她愿意付出十年寿命。
可能是上天没有听见她的祈祷,也或许,十年寿命的筹码太轻。
医生说的话,比她想象的更加残忍。
“结果出来了,骨癌晚期……”
“那可以治好吗?怎么治?”
最坏的消息,让尔北绝望到面无表情,可嘴上还抱有一丝侥幸。
医生知道,接下来的话对家属的打击巨大,语气都跟着沉重起来:
“治愈希望几乎为零……癌细胞在盆骨位置,截肢是不可能的,再说老人长期抽烟,肺功能也不好,不建议做手术,目前建议化疗,家属不愿意的话,也可以开镇痛药回家休养。你们跟家里人商量下吧!”
回家休养,就是所谓的吃镇痛药等死吧?
无疑是宣判了死刑。
医院走廊里,尔北神情恍惚,脚好像都是软的,没有进病房,她不知道现在进去,该怎么面对一无所知的爷爷。
身边,姑父正拿着手机给奶奶和爸爸打电话说明情况。
到了这一步,就算再不喜欢父亲,也只能指望他拿钱。
挂上电话,姑父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
“小北,你也别难过,……你爸爸和奶奶明天就坐飞机赶回来,我们一定不能让你爷爷知道他的病情,不能让他被思想包袱,不然病情恶化的更快。”
尔北咬着下嘴唇,点了点头,怕自己一说话就会哭出来。
当真正遇到生死攸关的大事,才意识到,自己的无能跟弱小,她现在还只是个穷学生。
什么也做不了,就连治疗方案,都无权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