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人性
曲悠槿眨眨眼,转头看向谢陈,却见他得意的对着大九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大九饿了。”
曲悠槿抿了抿唇,最后轻轻扬了下嘴角,怎么可能会是大九饿了,别说孩子平时都好吃好喝的养着,就是外出,他们身上的小挎包里面零食也不会少。
又何需去买什么饼子?
而且大九自己懂什么?
还不是谢陈的引导。
那边小姑娘看着面前这个好看的像是年画娃娃里的小孩,先抽了抽自己的袖子,手缩在身后,另一边拽妇女的手加了力道,等妇女回头,指了指面前的大九,与妇女道:“娘,这个弟弟要买饼。”
妇女皱着眉头看了大九几眼,随后才东张西望,等看到不远处的曲悠槿三人,不知为何,一时有些移不开目光,那边的女人模样很好看,是妇女平生所见最好看的人,她觉得,庙里常常说的菩萨也就是这般模样了吧。
女人身边的男人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女人身上,虽然一手扶着旁边的娃娃,实则心神全在女人这,面前这孩子一看便知与那边的孩子是兄弟,一家四口都长得极其出色,气质不俗。
江风吹来,单薄的衣裳挡不住刺骨的寒,妇女甚至觉得比起身体的寒冷,他们一大家子苦苦求生,更让人心底寒凉。
人总是会在见证旁人幸福时,对比起自己,随后产生些抑制不住的恶念。
不过,妇女心底的想法只一瞬,现实并没有给她可以嫉恨的勇气,面前能多卖出一张饼才是当务之急。
妇女勉强勾起笑,低头与大九温和道:“五文钱一张白面饼,十文钱肉饼或者甜饼,你想要哪种?”
她并不担心面前的孩子拿不出钱,若当真这孩子闹了笑话,说不定她反而能更温和些安慰这孩子,面对那边悠然的女人也能稍稍挺直腰杆。
大九回头看了看爹娘与弟弟,最后伸出一只手,“要五张,两张甜饼三张肉饼。”
娘亲爱吃肉,他与小九可以分一张肉饼与甜饼,橙橙吃甜饼就好了。
妇女面上强打起的笑短暂的顿了顿,又是一股冷风吹来,妇女没先拢了衣服,而是吩咐旁边的小姑娘,“五丫,给娘拿油纸。”
小姑娘从面前的竹篓里捞出一张纸来,递给妇女,看着她垂着脸沉默着装饼,悄悄咽了口水。
肉饼啊,他们只偶尔能捡些熬油的油渣吃,便已经觉得是世上最好吃的了,心底心心念念的却是家里的肉饼,据爹说,这是家里祖传的手艺,饼卖出去了,家里才能有米,说不定冬季能给哥哥换一身衣裳,她们也能得一套哥哥旧衣裳裁剪的衣袍,多少能温暖一些。
哥哥换了衣裳,就可以去外面寻一个体面的工作,若是赚不到钱也不打紧,家里好歹少了一张嘴,少了一份口粮。
小姑娘看着大九从身上的小挎包里,解开一边小口,从里面掏出一个小荷包,他将荷包打开,将里面一小串铜钱递到娘手里,娘接钱的手微微抖了抖,似乎腰杆弯曲的更弯了,那漂亮娃娃接了饼后,与她们笑了笑,“谢谢。”
等那小娃离开,小姑娘看她娘还攥着那串铜钱,不解,拽了拽妇女的袖子,“娘,弟弟喝米糊,我与六丫吃糊糊汤。”
小姑娘不敢提加衣的事,想了想,这钱若不是用在哥哥那,也是需要先紧着小弟的,她们都习惯了。
不过,若是可以,小姑娘偏头看了一眼旁边背着襁褓的女孩,若是可以,她想法子偷一点给大姐,大姐从前是家里最疼爱她与小妹的人,但是,大人们都说大姐命硬,是坏胚子,没了姐夫后,大姐带着小娃回了家,却比从前更苦了。
她想帮帮大姐,像当年大姐照顾她们一样。
小姑娘目光又不自觉的随着之前买饼的小娃移到了他身边的女人身上。
她可真好看啊。
笑得也美,那小娃就是她的孩子吧?
是因为那是个男孩子所以才会对着那小娃笑得这么亲切吗?
若是她娘也能对着她这样笑一下,小姑娘想了想,她怕是会再苦再累也生不出些旁的心思。
大姐也不会这么苦了。
可是,她娘也不会对她这样笑的,因为那根本不可能。
妇人若是真的笑了,怕也是笑中带泪,比大哭还让人难受。
算了算了,还是现在的娘好,小姑娘拽着妇人的手紧了紧。
跟着妇人离开时,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回了头再看了一眼那边的漂亮女人。
却恰好对上女人的目光,随后,小姑娘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万紫千红花开的场景,耳边呼啸的江风变成了温柔的暖风,周身有千百只鸟儿在唱着欢快的歌。
她笑得可真好看啊。
往后,她若是也能成为像这个漂亮姨姨一样的人就好了。
曲悠槿偏了偏头,躲开谢陈喂来的饼子,刚刚妇人身旁的孩子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那孩子死灰平静的眼底却好似突然有了光。
曲悠槿想着,见谢陈又喂来一口,无奈的咬下一角,边鼓囊着脸颊嚼饼,边吐槽谢陈,“大九那样想便罢了,你怎么也随着他胡闹?”
他们父子三完全没有任何分歧的愉快决定将其中两张肉饼分给她,曲悠槿无奈,她什么时候形象毁到了这个地步。
“这家的饼子确实不错,你再尝尝?”
谢陈将她的话当耳旁风,又递了过来,曲悠槿口嫌体正直又咬下一口,别说,真的挺好吃。
百日轮上除了那卖饼的人家外,外面还有不少人走动,或倚或坐在轮檐边,今日天气也不错,虽有些风吹,但天边却还藏着一轮昏暗的太阳,是难得的晴天了。
再过些日子,怕是要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了。
将漆玉河走过一圈,再回来了码头峡口,像他们这样游玩的一家子都排着队伍下了船,剩下些没赚足钱的还不愿意下,缩在后面,想偷偷摸摸找个机会再蹭一圈船。
兰叁与玉簪等在码头,见了他们,纷纷上前,曲悠槿示意了一下兰叁,很快他的身影消失,没多会儿,在另一个码头摆摊的雪凌收到了一大箩筐的饼子,雪凌有些无奈,只好先收了摊,怀揣着一只猫端了箩筐,去了街角。
等他转过几圈回来,手里的饼子也只够他自己吃个半饱。
码头上的工人到了饭点,纷纷接了馒头,随便寻了地方也不在意干净与否,举着馒头当即就能席地而坐,恰巧就围了雪凌几圈。
他们一群灰头土脸的汉子边咬着干瘪的馒头,边支愣个头打量雪凌,大部分的想法,都认为这就是哪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到了某个叛逆期出来支个摊子磨时间。
饼子味道确实好,虽是白面,但就着身边的水壶倒是很入味,这水壶里并不是白水,而是曲悠槿带着席溪不知如何研究,弄出来的海鲜汤,平时喝着开胃解渴,这个时候还有些下饭的作用。
雪凌啃了几口饼子,看旁边汉子龇牙咧嘴咬着馒头,有些好奇,与他道:“我用饼子换你一个馒头可以吗?”
他的饼子是白面的,那边的馒头却是杂粮馒头,汉子哪里会不愿意,梗着脖子将手里另一个完好的递过来,接过他的白面饼子还有些占到了便宜的兴奋。
旁边看到的工人,见此也举了举手里的馒头,嚷嚷着:“喂,小公子,你要不要换我的馒头,我的还热乎着呢。”
雪凌忙挥挥手,拒绝道:“不了不了,大哥,吃不了这么多。”
那大哥还有些不死心,看他旁边的水壶挺大,从胸口摸出一个缺了几个口子的泥瓦碗,与雪凌要求道:“那你分我一口水吧。”
拒绝了这个大哥的饼,雪凌就不好再说不愿意了,而且他这口壶挺大,分一碗水也不碍事。
于是雪凌便给他倒了,汉子低头一尝,大为吃惊,跟着一声嘹亮的喊道:“好喝,再来一碗呗。”
他将空了的碗递向雪凌,雪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有些无措,低头给他又倒了一碗,却不想,因为汉子这一声,旁边一直注意着的别的工人也纷纷掏出碗凑了过来。
雪凌抿了抿唇角,周围一双双青黄交接的脸,里面一对对浑浊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有些吓人,又有些可怜。
雪凌到底还是给他们倒了水,直到最后他的水壶确实再也滴不出来一点一滴,这些人才满意离去,有喝到他水的汉子还有些意犹未尽,走前还拉着雪凌问他明日还来吗?
能再多备一些水吗?
雪凌有些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只说自己明日还来。
至于水,他却没办法再多带。
他是来摆摊算命治病的,并不是来做送水童子。
那汉子却只当他同意了,嘀嘀咕咕打算明日换个大碗。
等他们吃过了午饭,不一会儿功夫工头开始喊人了,雪凌这才得了清静。
他晃了晃面前的水壶,怀里的猫儿早在人围过来时在怀里瑟瑟发抖,这会儿也才敢探出个头来张望,似乎察觉到了雪凌的情绪不佳,小猫乖乖的将头送到雪凌手心。
澄澈的碧色猫眼仿佛泛着温柔的安慰。
雪凌只得轻轻叹气,将摊子整了整,勉强收拾了一下,继续下午的摆摊。
晚间饭桌上,曲悠槿一家四口笑闹着,等雪凌回来了,曲悠槿挑了挑眉,哟,这瞧上去状态很惨淡啊。
雪凌身后跟着去接他的朱柿,帮着将他的旗子举回来,至于他所用的桌椅,全是租的旁边街边小摊儿的。
进了屋子,也一言不发,寻到了角落坐下,一边将水壶放下,一边将奶猫递给了旁边的白给。
白给凑近闻了闻奶猫身上的味道,很好,没有别的动物。
奶猫与白给也熟了,如今见了它也不怕,反而因为今天受到了惊吓,格外的觉得白给充满安全感,主动上前舔了舔白给的大爪子,吓得它一个错步后退,奶猫晃晃悠悠又来寻它,最后窝在它脚边蜷缩了起来。
白给这才也跟着坐了下去,等了一会儿,见桌上的人没有关注它的,悄悄用着它那粗糙有许多倒刺的舌头帮着给明天顺毛。
曲悠槿帮着给雪凌盛了汤,笑眯眯送到他面前,与他道:“你今日所见,不过是沧海一粟,世间百姓千千万,人心各异,这便也是善无师傅让你入世的目的。”
雪凌看着面前汤里沉沉浮浮的鸡丝,他身在外时,只是一个看客,但今日他切身体会,成了这其中一粒,原来竟是这般感觉吗?
雪凌点点头,终于笑了,“曲姐姐,我知道了。”
第二日,雪凌还是照常出门摆摊,却又换了个码头,去了条破烂巷子,又见到了另一批不一样的人。
至于曲悠槿一家,则趁着团子放假的这几天,游湖郊游骑马制作点心,通通体验了个遍,团子这几日爹娘都在身边,每天嘴角都放不下,梦里都一片甜丝丝,等他们又到了上学的时候,小娃娃与曲悠槿和谢陈潇洒的挥挥手。
千叮咛万嘱咐,“橙橙要好好照顾娘亲哦。”
谢陈与他们保证,又帮着将小书包带子提了提,将团子送走后,本打算过二人生活时,谢陈却又突然接到了突发任务。
原是今年降水不多,明城下有些地方的水稻收成不好,上面官府还不断地在催收赋税,官民谈不妥,闹了些矛盾,现在整个县城处于路过的耗子都得被踹上一脚的程度。
衙门看谢陈闲着,可算是给他寻到了些事,将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丢给了他。
谢陈毕竟刚回来,若是连这样的小事都拒绝解决不了的话,与他的形象有损,最后只能与曲悠槿依依不舍的分开了。
“我三日后回来,最多五日,到时若是下了雪,你切记待在屋中,等我回来一起看。”
曲悠槿抽了抽自己的手,有些好笑,她没不舍得啊,而且,这什么一起看雪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嗯嗯,我记住了。”
她又拽了拽手,再次与谢陈保证道:“你且去吧,我会照顾好孩子与自己的,你在那边也是,多加保重。”
谢陈只好松了手,心底还是舍不得,他这么多年了,终于找到了家,实在是一刻也不想分开,最后默默将曲悠槿狠狠抱了抱,转身一撩衣袍,与旁边的属下道:“出发。”
曲悠槿在身后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清了,与身边等着的席婶道:“走吧,婶儿我们去做大螃蟹去。”
席溪:……
刚刚还以为从夫人眼中看到了依恋,原来只是错觉吗?
……
这日,来了明城就一直在忙生意,将老婆孩子都托付给了曲悠槿的徐一帆,终于再次出现,且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不好,小吴皇后有问题,小岚姐姐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