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春雨晚来贺（5）
祁州对着电脑点开app：“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吗？可以的话，在聊天区给个回应。”
腾讯会议室里有6000 的学生，都是来自全国各地，有古建筑专业学生、也有热爱古建筑的发烧友。
大家纷纷扣“1”。
祁州：“好的，那我们就开始今天的课程。这节课的主题叫做中国古代建筑的营建，前面几节课我们主要讲了不同时期不同地区的不同构建，以及形式演变。大家可以看这张图，它是一座明清时期的古建筑，它是如何建造？建造起来有如何的讲究？这是我们这节课需要深究的问题。”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祁州按了静音键，挂断了电话。
祁州继续讲：“首先的话大家可以想一想，如果是古代的一个工匠，它建房子之前首先要做什么？”
ID琉璃月的网友回答：打地基？
ID远山黛：准备盖房子的材料。
祁州笑了笑：“就比如说咱们现代人建房子，第一需要干什么呢？肯定是要先选一块儿地对不对。但是古今思维是会有不一样的地方。就比如开发商想建一栋楼，是不是会考虑区位？”
ID卿卿子衿：教育资源、商圈。
祁州：“是的，我看已经有同学说了资源、医疗交通……这些的话古人也会考虑到，其中还有一个独特的就是，同学们可以猜一猜。”
ID卿卿子衿：风水？
祁州：“欸，对的，风水。风水在古建筑选址里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现在的话也叫选址。古代的时候会把选址叫做相地。那么在古人眼里怎样的地算一块儿好风水呢？大概有这几个标准，我总结了一下，第一条叫做近水利、避水患……因为你进水利了，交通就方便了。因为水运嘛，而且咱们的古代是农业社会，离不开水，我们需要用水去灌溉农田，避水患呢，就是说洪涝方面。第二就是要防卫性好，远离战乱，因为要一定程度上保卫自己和家人的安全。第三呢就是交通，第四是气候和优越的景观等等……”
ID小鱼儿：哈哈哈，封建迷信啊。
祁州笑了一声：“可以作为风水学，比如说依山傍水，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聚气、前有照后有靠、避煞……当然也有胡编乱造的成分在。”
一堂直播课一个半小时，结束后，祁州端起茶杯，饮了三分之一的水。
祁州把桌子上的书合上，拿过手机，二十通未接来电，祁州皱了皱眉头，回拨了过去。
“喂，爸，怎么了？”
祁文胥在电话里激动的说：“你妹妹……过世了。”
祁州当时已经坐不住，眼睛轻轻眨了一下，迅速打了报告，驱车从古建部离开，心率快的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心肌缺血。
户口本的注销户口每次看都极其刺眼。
毫无征兆的，生命的消逝就是毫无征兆的。
早上吃饭时还活蹦乱跳的嚷嚷着要去杂志社报道了，傍晚就躺在了小小的棺材里，再不鲜活。他忘不了顾之初在礼堂悲痛流泪的样子，祁蜻是她和祁文胥唯一的女儿。
早上的时候，祁蜻请求祁州送她去杂志社，碍于上午要准备网课课件，祁州拒绝了。
如果自己亲自送她，很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来悼念的客人都说节哀，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亲人离世，真的可以做到“节哀”。
她比他们提早跳出了时间。
祁州坐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手里紧紧的攥着手机，电话里的音色和祁蜻一摸一样。可是，是他亲眼看着祁晴的遗体进了火化炉。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可能是谁的恶作剧吧。
……
她死过一百次，到一百零一次时。
他摇晃了自己的枝桠，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以一己之力号召全城的梨树散落花瓣，送了她最后一程。
玉雨瀛州有时候也会好奇，这一生究竟该如何。她像落日间的晚风，只是轻抚了他一下。
鸦鸦不停的挥舞着翅膀，翱翔天际。
最近，罗卿卿做噩梦的次数又多了，要么是梦见一头栽进了河里，冰冷的水，刺骨的疼。要么是冻死在了皑皑白雪之下。梦里的痛感太过逼真，着实让人胆战心惊。
凌晨一点，罗卿卿拿起手机，给祁州说了这个梦。
刚好，他也没睡，祁州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接通后，罗卿卿笑了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简单的躲在棉被里问了句：“你也还没睡啊。”
他浅浅的“嗯”了一声。
罗卿卿能感受到自己喷洒在手机屏幕上的鼻息。
他看了她发来的文字问：“总是梦见梨树？承乾宫那棵？”
“嗯，自从上次从故宫回来，就觉得心里有点别扭。会不会是阴天的原因，那天感觉很压抑。”
“放轻松，没什么的。”
罗卿卿笑了一声问：“参加会议，要半个月啊？”
“嗯，会议结束后还要去当地的古建工地呆几天。”
罗卿卿对着手机屏幕努了一下嘴巴，心里理解，私心里还是想让他早点回来。
“现在仍然睡不着？”
他声音温柔，罗卿卿“嗯”了一声。
“怎么样可以睡着？”
罗卿卿想了想，问道：“我之前报过一个网课，有一次授课老师讲到风水学，说什么天地人合一，阴阳平衡。还有一个叫什么……”
“五行相克？”
罗卿卿笑了笑：“对的。你也对这方面感兴趣？”
祁州笑了一声：“略微了解一点。”
罗卿卿说：“那你给我讲一下呗，说不一定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行。”
祁州从沙发上起身，坐到了床上，半靠着软面的床头柜，举着手机缓缓道来：“首先这个天地人合一，怎么说呢，建筑、人、自然要平衡统一。比如说风水上面如果要去建造一座建筑，首先考虑了自然环境因素，如果说不太合适，这个时候就要人为干预，去弥补建筑与自然之间的差距。”
“我之前去过苏州园林，可以参考这个吗？或者说，你看里面不仅有亭台楼阁，还有假山。”她问。
“可以这么说，虽由人做万自天开人，园林里的树、流水、假山……人造的，看起来却有自然之美。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也会比较健康。再者天地人合一，还有一种，比如说故宫又叫做紫禁城。”
“嗯，紫薇星。这个我知道一点。古人认为皇帝是紫薇星降世，皇帝的居所也就是紫禁城。”
“那你知道太和、保和、中和吗？”
“嗯？”罗卿卿对这个不了解。
他笑了一声：“太和宝和中和也是万物合为一体的意思。”
罗卿卿笑了笑：“明白了。烟雨楼、来今雨轩算不算？”
“嗯……可以算。”
罗卿卿：“你继续讲。”
祁州：“第二呢就是阴阳平衡。阴盛阳衰不好，阳盛阴衰也不行。凡事追求一个平和，处中庸之道。在风水选址上，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山南水北为阳，相反就是阴。比如说四合院坐北朝南。还有很多古城也可以看到这一观念，比如洛阳，洛阳的名字来源于当地的地理环境。根据《史记·周本纪》的记载，洛阳在商朝时期是一个部落聚居地，名为“阳周”。“阳”指的是当地山脉的一个支脉，而“洛”则来源于洛水。”
罗卿卿笑道：“衡阳？”
祁州笑道：“你很聪明，知道举一反三。衡阳位于衡山之南，根据“山南水北为阳”的地理命名规则，故名衡阳。”
罗卿卿：“祁老师，你是不是很爱读书啊。”
他笑：“没有。”
罗卿卿问：“那内个五行相克怎么说？”
“五行相克的话就是说金木水火土相互转化，我们会看到一个古代的宅子，它大门是朝北的，都是朝南的，因为他们觉得朝北不吉利，南方阳气旺盛，利于人的健康与发展，而且古代的住宅。会非常的重视大门的位置。大门要面向远处的山凹处，不能够直冲巷道，不能跟邻居的大门相对，而且如果这家人是从商的，比如说在这个徽州地区，这个徽商，他们家的门就不易南向，因为按照这个阴阳五行的说法。商属金，南方属火，火又克金。古建筑中，还有一个叫做照壁。”
罗卿卿：“这个我知道小时候，爷爷奶奶家也有。过年的时候照壁上还贴对子了呢。”
“照壁是用来挡煞气的，那古人会认为煞气走直线，不会拐弯，所以会在这个大门前面立一堵墙壁，这样就可以把煞气阻挡在门外了。”
罗卿卿觉得这个所谓的“煞气”有些可怕：“我之前那个大学时的宿舍，就是对门没遮挡，我总觉得一到晚上就有东西站在床边，翻来覆去睡不着。”
祁州笑了笑：“你这是……”
“嗯？”罗卿卿问。
祁州回答：“胆小。”
“胆小就胆小呗。”
罗卿卿觉得这个没啥不能承认的，当祁州给他一点点讲的时候，竟然有一刻，她幻想了和他的以后。
如此，细水长流，也好。
他是一本书，一本涵盖很多内容的书。
“困不困？”
祁州起身走到床边，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夜景。
看了看时间，她想，已经很晚了，他明天还有工作。
“你明天还有工作，早点休息。”
祁州低声说：“你要睡觉了？”
罗卿卿打了个哈欠，还是没有睡意：“睡不着。”
祁州突然笑了：“你这个脑袋，看来以后我得多读点书。”
罗卿卿觉得此刻自己脸颊发烫，问了句：“刚才讲到哪儿了？”
祁州：“3579。”
“啊？这是什么？”
祁州：“阳数啊。”
罗卿卿眯了眯眼睛：“好熟悉，在哪里听过一样。欸，不对，数字也有阴阳之别啊。”
“没错，比如说房子建造，三间、五间、七间、九间。很少是两间、四间、八间……”
罗卿卿觉得有趣，自言自语了一句：“盖房子，盖房子打地基。”
祁州知道她说的，他“嗯”了一声：“中国古建筑的地基一般不会太深，很少有超过三米的。”
“那怎么办？”
祁州：“可以尝试换土。把这片地的松散土壤换成碎砖石块儿，再加灰土一层层夯实。或者用黄土和生石灰。故宫里面很多大殿也都是用的这种方法去处理地基，为了更牢固，还会有一些补充的工艺，比如在地基里灌一些糯米姜汁。”
“因为糯米性黏。”
“是的，或者去拌生石灰。”
“生石灰？”罗卿卿顺嘴秃噜了一句化学公式：“CaO H2O═Ca(OH)2”。
祁州略微沉默了一下，笑道：“化学学的不错。”
从斗拱设计到结构变化，他给她讲了很久，等对面没声音。祁州低声喊了一遍她的名字，确认睡着后，才挂电话。
第二天睁眼，罗卿卿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翻聊天页面，凌晨两点半，他讲到了凌晨两点半。
“抱歉，昨天晚上睡过去了。”
祁州：这说明我催眠成功了。
聊了几句，他还有工作要处理，罗卿卿原打算结尾。
祁州发了四个字过去：等我回去。
罗卿卿心慌意乱，嘴角是淡淡的笑意，她回了句：“嗯，我等你回来。”
退出页面，大脑仿佛暂停运转。罗卿卿感觉自己呼吸不能自如，该死的，这是不是有些暧昧了……
闹钟响起，罗卿卿才意识到，今天要去陆凝那儿。
罗卿卿从床上起来，驱车去到华会府。
陆凝一早就在那里等候，一身简约而不失格调的装扮。仔细检查展览区域的布置情况，从灯光调整到画作摆放，力求精准不失美感。
餐桌蒙上一层洁白的亚麻布，陈列着手绘瓷器和银制餐具。互动区的设计还需要等一周，陆凝有几位国外朋友，到时候会以乐手的身份来此。所以空出的区域，须得容纳四位小提琴手和两位大提琴演奏者的位置。
参与筹备，见证从无到有，罗卿卿觉得这段时光很珍贵。
“这一定会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罗卿卿看着陆凝，露出一朵满意的微笑。
“陆凝姐，我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身后传来梁喻言不合时宜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