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境下（五）
白山黑水，血骸累累，冥阴还真是一块鬼气森森的地方啊。我跟在栾廷离身后走，看见路边的架子上钉着面相狰狞的恶鬼。看到我们经过，恶鬼们露出一口獠牙冲我们咆哮，有的还朝我们阴阳怪气地笑。
我靠向栾廷离，跟紧问他道：“这是条什么路啊？为什么会有恶鬼被钉在这里？”
依旧是迟寽回我道：“这条路叫通幽途，直通冥阴府。一般是用来押解恶鬼凶煞。在押解途中，那些罪孽不重，但不服管教想半路逃跑的鬼魂就直接被钉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
我点点头，紧紧跟着。
这一路走过来，真是既折煞我眼睛，又折磨着我的耳朵。
我们到冥阴府的时候，二殿下还没有来。等着等着，我问迟寽道：“你们以前在这里的时候，都干些什么呀？”
迟寽道：“殿下镇守怨魇谷，我负责巡卫，猎杀出逃的鬼魂。”
“啊，”我一脸笑地问栾廷离道：“我听央羽说你会变鬼脸，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呀？现在能变一个给我瞧瞧看吗？”
栾廷离不应声，迟寽有些紧张。
“你就变一变嘛，让我见识一下，锻炼锻炼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反正二殿下也没有来。”
“荒落，我们来了！”央羽道。
央羽身后是向琪，跟在他后面进来的，还有一位肤色白净面容端正的男子。这位应该就是二殿下栾历真，他身披玄甲，手里握着的刀在合口处还缠着几缕长发丝，看来是刚刚作战完。
央羽把几根凌乱的发扶上头顶，他对着我道：“我们俩来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惊喜？”
因为我刚刚在看二殿下呀。
我这才问央羽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央羽道：“来玩呗，我说了二殿下人很好，我们来了也不会赶我们走。”
向琪也道：“我们在冥界边上迷了路，是二殿下把我们接过来。”
栾廷离行礼道：“二哥。”
二皇子栾历真连忙托着他的手道：“不必，三弟在这里还拘束什么？”
终于听到一回顺序对的了。我和迟寽也道：“二殿下好。”
二皇子栾历真朝我们点头，央羽向他介绍道：“二殿下，这就是荒落，我的好朋友，在北廷发毒疫的时候，她帮了不少忙呢！”
“荒落姑娘，我三弟多亏你照顾。”栾历真对我道。
我挺纳闷他为啥这样说，正考虑着要不要点头呢，只见央羽冲我弹弹眼睛，我立马就明白过来，对二皇子道：“是的呢，他也很照顾我。”
栾历真道：“我三弟的性子闷，平时不爱说话，但他心里想着人，他是说的少，做的多。”
“嗯嗯。”我朝二皇子栾历真点点头道。央羽说这是亲家长，嗯嗯，我知道我明白我了解我会的我愿意……
“二哥。”栾廷离打断道。
栾历真道：“三弟，荒落姑娘住进离情殿的事，你竟然没和我说，我天天在这冥阴抓鬼除煞，管理魂灵，想不到一眨眼，你就已经长大，有了喜欢的姑娘……”
我趁着这兄弟俩聊着，偷偷溜向央羽身边，暗地里跟他击个掌。我小声问他道：“你和二殿下都说了什么呀？”
央羽道：“当然是你和栾廷离的事。你住在离情殿，和他一起去解毒，他参加猎会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你……你不知道，我跟二殿下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眼里那个震惊的，就像是栾廷离成亲没有给他送帖一样。”
我赞他道：“好朋友！”
向琪在旁边一跺脚，她揪着央羽道：“一见面又在说悄悄话，也不知道是谁费尽全力把你从河里捞起来的，哼！”她说完便气冲冲地出去了。
二殿下问道：“这是？”
央羽向他道：“向琪她就这脾气，我去追了。”
央羽追出去后，栾廷离他们都看向我，我也看着他们道：“我也出去追，你们好好谈。”
转了一阵，我终于找到了央羽他们。只见向琪坐在一方凳子上，央羽正在给她捶肩，他道：“姑奶奶，我说你这性子能不能收敛点？在冥阴到处乱跑，小心一口被吃了。”
向琪道：“谁叫你只顾着说小话都不带我。”
我走过去道：“真的没说什么。”
“我知道。”向琪看着我，她一甩肩抖了央羽的手，又道：“只是看你们靠的那么近，我…我有些不开心。”
我也坐下来，对向琪道：“我和央羽是好兄弟，刚才我还在谢他为我和栾廷离方便搭红线呢。”
向琪鼓着脸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央羽，央羽连连点头道：“是，是，麻烦你以后别乱猜了。”
我问央羽道：“刚才向琪说捞你，你掉进河里啦？”
央羽一脸丧气地坐下来道：“我们在冥阴的入口迷了路，二殿下来接我们。这才登上冥船要行过忘川河呢，我突然脚一滑脑袋咚的一下就掉进河里，然后啊，一群没有脸的长头发头就把我往底下拽呀……”央羽浑身不自在地道：“我再也不想过河了。”
我听着他的描述如此可怖，便问他道：“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央羽问道：“那东西还有名字？”
我对他道：“当然有。”
向琪对央羽道：“你晕过去，我听二殿下说过，叫水魅。”
“是的，”我道：“这水魅呢，我和三殿下在南荒的时候也遇到过。它们啊，是死尸身上长的丝菌。一般尸体上就长两个，脑袋上一个身体上一个，相互抢占营养，腐蚀，等什么时候尸体的脖子断了——”我伸着手向央羽的脖子上砍手挥一挥，接着编道：“这两团线菌便能自己活动，跳到河水里，生出长头发去抓新鲜的活的来吃，你真幸运，没死成。”
央羽摸着自己的脖子，瞪大眼睛看我，他又惊恐又要吐道：“好恶心。”他抬手闻闻自己身上的气味，又把手推到向琪那边道：“你闻闻我臭不臭。”
向琪帮他闻着，她对央羽道：“有一点腥味，不是很臭。”
“哈哈哈，我骗你的啦。”我笑道：“我也不知道水魅是什么东西，虽然说冥阴入口所在的位置，上靠北廷下达南荒，但忘川河又不在地上流，外面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呢？”
“你原来是骗我！”央羽道：“你知道我掉下去感觉有多不好吗？自己下去一回你就知道了！”
向琪感同身受，她也道：“要不是二殿下挥刀，央羽哥现在已经留在河底上不来了。”
我回道：“尸线菌是有的啦。”我向央羽道：“你看，相比之下你只被那些水魅往河底扯一下，是不是好多啦？”
央羽想一阵，道：“那倒也是，反正水魅和那个什么菌我都不想让它们碰我。”
我问道：“你们来这里，琰羽子妃同意了吗？还是偷跑出来的？”
央羽拍着自己的手臂道：“只要翅膀硬，去哪都不是事！我经常跑出去玩，我姐不管我。她就没我这么自由，是经过了同意才被放出来。”
向琪道：“要你说！”
“呵呵。”央羽又转头问向我道：“荒落，你是走哪条道上来的？为什么我们比你出发的时间早，反而是你先到呢？”
我解释道：“是栾廷离带我走的近路，没有过河，直接到了冥阴府，那条路好像叫通幽途。你在信中说，以为我和栾漠来，还有，栾漠续生折的时间没这么早，续生折是什么呀？”
央羽奇怪道：“你没听别人说起过吗？整个北廷仙阙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六殿下的脸是少年人的样子，看上去比九殿下栾子宬还要小，但他却长着白发，因为，他是给主君续命的人。”
“拿自己亲儿子的命续自己的，有这样的父亲吗？！”我觉得这个做法太荒唐了。
央羽赶忙叫我小点声，向琪道：“主君也没有想过。”
那天栾漠问我的，靠近死亡的感受，我以为他只是为了掩盖自己敷衍光阴而故作高深。但是，听到这个后，再重新想想，他好像在不经意间向我说着他的委屈。
我皱着眉头问他们道：“为什么啊？”
央羽道：“是六皇子的生母鄂页妃，栾漠可被他亲娘害惨了。”
“鄂页妃的心性不怎么好，以前害过人被关进冷殿，放出来后为了求宠，刚好主君生病，她就打算把自己儿子的命续给主君，秘密准备了一个好大的血池子要取栾漠的命。”
“还是那个同谋的老婆子，看见孩子掉进池子里挣扎得可怜，良心发现呼救喊来人，阻止了鄂页妃。栾漠的白发就是那个时候有的。说救上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血淋淋的，尤其是他两边白发上的血，红得发艳。”
“这些是我听到的，半真不假吧。最后鄂页妃死了，栾漠每年都会来冥阴一趟，为了续他爹的命。”央羽道。
我问道：“主君难道不可以拒绝吗？”
向琪特别小声道：“修仙的人，要么成神，只要没魂灭，就不病不死；要么就像我这样的，等着生折年限到来的那一天，重新转生修炼。反正六殿下的续生折，一直没解呢。”
氛围突然好沉重起来。
央羽拿手在我和向琪面前晃晃道：“别说这些了！荒落，你说的通幽途，有这样一条路吗？我怎么不知道，你带我去看看嘛，我可不想回去的时候还是坐船。”
我推脱道：“你让二殿下带你去看吧。”我也不想见那些恶鬼听他们嗷嗷乱叫。
“荒落，你说我是你的好朋友，那你肯定不想见我被那些水魅吓到。我多可怜，为了见你，我捎着她跑到冥阴来。”央羽说着拉一拉向琪，他道：“我是认你这个朋友，才愿意为你到这来，你看我多好，你就忍心吗？”
我为难地看着他，还是道：“好吧，不过要等栾廷离出来，叫上迟寽，让迟寽带着我们走。那条道上骨山重骸，两边光秃秃的，又没有护栏，挺危险的。”
央羽道：“我会飞你怕什么？等栾廷离，他怕是不会同意。趁着这会儿他不在，才好去看。”他又问向琪道：“你去不去？”
向琪道：“当然去。”
“一定要现在就去吗？”我又重新问他道。
央羽向前倾着身子对我和向琪道：“我听外面说，冥阴里有很多风景特别重口味的地方，来都来了，当然要去看看。我们三个组团去，怕什么鬼呀？”
想想也是，冥阴就算再怎么不好也是个新地方，除了魂册的事，我也是来玩的呀。
我道：“那好，你们两个得跟着我，我大概好像记得路怎么走，实在带错了，也不能够怪我。”
央羽从手中变出三根色彩鲜艳的羽毛，他自己留一根，把另外两根分给我和向琪道：“不怪不怪，我们要悄悄走。”
我问他道：“你分给我们羽毛干嘛？”
向琪似乎早就熟悉了央羽的这种小把戏，她替他回答道：“荒落，你拿着就是。”
我们这三个人静静地围着桌子坐了很久，直到栾廷离找过来。
“荒落姑娘。”迟寽叫我道，他身后，栾廷离像是在等我。
央羽和向琪先起身离开。
等他们走后，我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栾廷离，点下头，我朝着他走过去，忽略过迟寽，一下搂上栾廷离的脖子吊在他身上，重复说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因为这个声音太吵，还吸引了路过的鬼差阴吏向这边看过来。栾廷离也没有扯开我，只探手伸进我们俩身体间的缝隙，从我身上摸出一片小羽毛。
吊在他身上的我不叫了。
栾廷离盯着手上的小羽毛，小羽毛在他眼皮子底下抖了抖，突然尖着声音像女孩子娇嗔道：“小爷我不陪你玩了！”
那个我和小羽毛同时消失——
“哈哈哈哈，荒落，你看栾廷离他这表情，原来他不做鬼脸就面瘫！”央羽拿着自己的羽毛笑道。
“我手上也有羽毛，看见啦！”
向琪道：“你是学荒落说话，怎么能说小爷？把那小片羽毛让荒落藏在衣服里面，你故意的！”
虽然那三个只是靠央羽的法术变出的分身，可能是我手里拿着大羽毛的缘故吧，除了知道那边的情况外，我还真感觉栾廷离的手翻进我的衣服里掏了一下。
嘤——！
不要想，不要想，本来看的时候还没什么的！
央羽对向琪道：“我以为这样他就不敢拿嘛，能玩久一点，谁知道他一眼就看出来，没劲。荒落，你怎么停了？”
前面没有很明显的道能让人走，青磷飘飘点点，这是哪？
我转身，抱歉地对央羽和向琪他们道：“我好像，不记得路怎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