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神鸦山庄大殿。
庄主楼敖,与少庄主楼星烁,以上宾之礼接待重泉教堂主。
楼敖道:“蔺堂主大驾光临,实令神鸦山庄蓬荜生辉。”
蔺陌岑客套:“听闻楼庄主办喜事,重泉教送来贺礼,未想误了时辰。但礼已备下,还请庄主笑纳。”
楼敖拱手:“承蒙抬爱,楼某早有拜谒蔺堂主和邢教主之意,只恐高攀,迟迟未往。小女婚事,未及给贵教发请帖,是楼某疏失,望堂主海涵。”
“庄主客气。”蔺陌岑回礼,“蔺某此来,尚有一事。”
楼敖脸色一僵,心道果然,像蔺陌岑这样的人物,无事不登三宝殿。片刻后恢复笑容,道:“堂主请讲。”
“有教众看到盛国奸细潜入贵庄,蔺某斗胆,请求搜查山庄!”蔺陌岑措辞谦恭,语气却是不由分说的强硬。
不如父亲稳重,年轻气盛的楼星烁,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不悦:“堂主的意思,是说我神鸦山庄与盛国勾结?”
蔺陌岑这才将目光落于楼星烁身上:“我的意思,清者自清,若搜不出细作,也好还山庄一个清白。”
楼星烁的脸青了白白了紫。他想不出蔺陌岑此举何意,是重泉教要给神鸦山庄一个下马威吗?
如今之未国,先有未主驾崩引发夺位内乱,后有盛国侵略,边境大片城池遭遇屠城之祸,世族势力苟延残喘。之所以还未被盛国吞并,皆因重泉教。这个舟人建立的教派,于内扶持二皇子登位,于外支援战场,掌控着未国实权。
“烁儿。”楼敖唤。
“父亲。”楼星烁在旁小声道,“不能让他们搜,我神鸦山庄的制蛊秘术,岂可为异族窥觑?”
楼敖不愿得罪重泉教,令道:“你立刻让府内全部家将幕僚、仆从奴婢,到前庭广场集合。记住是全部,一个不落。”
又对蔺陌岑道:“堂主移步,且看神鸦山庄,是否有您说的奸细。至于各个房间院落,楼某自会派人搜查,倘若发现可疑之人,神鸦山庄决不姑息!”这是一庄之主能做的最大让步,竭尽全力维护世家尊严。
柴房。
赵原滚到谢逸卓背后,又开始与缚藤做斗争,将就姿势,这次用咬的。
谢逸卓坐在地上,背对着他:“刚才听到了吗?那个家仆说蔺堂主来山庄了。如果我能出去见他,你就有救了!但不知他与神鸦山庄是什么关系,他会帮我还是帮楼星烁。”
赵原道:“你别老扭头,我刚咬到绳结,又被你扭掉了。”
谢逸卓一脸生无可恋:“你能不能有点儿用?绳子这么难解吗?翻过去,我先帮你解。”说着转身,示意他看口型:“我给你解!”
赵原见她转过来说了四个字,理解成了“咬我前面”,便也放弃撕扯绳结,直接蹭到她肚子上,从绳子中段下口。
谢逸卓:“……”
踹门而入的男子摸了摸后脑勺:“那个,我好像进来得不是时候啊?”
谢逸卓警惕看向男子,男子却一股劲儿跑到赵原身边:“教……”
“诶你是谁呀?”见男子一脸兴奋张嘴就要唤,赵原赶忙使了个眼色。
男子会意,解释:“二位别紧张,我叫张鹤,是蔺陌岑蔺堂主让我来救你们。”
谢逸卓疑道:“蔺堂主怎知我们被困此处?”
张鹤敷衍道:“堂主让我们暗中保护你。”
这话本不假,但自京都传出教主死讯,暂管教务的蔺堂主,倾全教之力遍寻四海八荒,下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命令。这个时候,没人顾得上谢逸卓。之所以来到神鸦山庄,还是因为看到了她画在山庄外的联络暗号。
“你们还在说什么?”赵原催促,“快把这难缠的藤绳割掉!指甲都给我抠断了。”
出了山庄,三人乘马车,一路向西疾驰。
马车里,张鹤嘘寒问暖,赵原高冷地不答话,谢逸卓解释:“请勿见怪,他听不见。”
张鹤垂下头,只觉一阵辛酸。
“张兄,你打算带我们去哪儿?怎么不见蔺堂主?”谢逸卓尚未打消疑心,盯着张鹤打量。
这一幕落在赵原眼里,便成了她目不转睛瞧看玉面郎君。不知谢逸卓所忧的赵原,时不时拿余光偷瞥二人。
“前面桃源村,有间小屋,是我们的一处歇脚地。蔺堂主应付了楼家父子,便会过来,与我们汇合。”张鹤道。
“为何我在地堂,从未见过你?”谢逸卓又问。
“我是风堂副堂主,堂主跟在教主身边,我只好呆在风堂处理堂内事务了。”感受到她戒备的目光,张鹤失笑,“谢娘子,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教中人都说,我们教主喜欢上了一位大眼睛瓜子儿脸、灵气逼人的漂亮娘子,可不就是你这般模样?”
他说的时候,笑意盈盈看向赵原,却被赵原一眼瞪回,登时感到毛骨悚然。
“哈……我开个玩笑……”张鹤撩开车帘,默默坐到驭者身旁,寒风下打了个哆嗦,心道:教主不是听不见吗?难道见不得别的男子对谢娘子笑?这占有欲,服气了!
马车里只剩下二人。
小路蜿蜒颠簸,二人各自沉默。
谢逸卓在想,自己何时有这么大面儿,劳两位堂主亲自营救。赵原却在生闷气,最终没忍住,冷冷地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谢逸卓慢条斯理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写:闲聊。
“闲聊笑得这么开心?”
“只他在笑。”她写:我没笑。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赵原道。
正掀开帘子的张鹤,尴尬而不失礼貌地一笑:“二位,到了。”心里吐槽:敢情我是陌生人!
这个时节进入桃林,没有桃花,只能看到大片枯枝,细丫被积雪压断。一条小溪曲折延伸,雾气层叠,看不清前路。溪水结了碎冰,淌得很慢,枯叶漂浮,颇有随波逐流的飘零感。
峰回路转,一个雅致的木屋轮廓,呈现在桃枝下。
小屋内用品齐全,桌椅,衣柜,浴桶……应有尽有,靠墙一张暖炕、炕上一床厚棉被。
马声嘶鸣,三人前脚进入小屋,蔺陌岑后脚已到。
看到满身血迹的赵原,蔺陌岑血气上涌,冲得一张脸通红。张鹤上前,拦在他和赵原之间,打掩护:“堂主,这位是谢娘子的朋友,赵兄弟。”
蔺陌岑压下沸腾心绪,与赵原点头见礼。
谢逸卓抱拳:“多谢二位堂主救命之恩!”
蔺陌岑回礼:“不必言谢,教主让我们护你余生周全,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想到邢飞临终前还记挂着她,谢逸卓情不自已垂下眼眸。余生周全,这四字说来轻巧,践行起来,便是一辈子。
不多时,医师匆匆赶到。验伤后,先让赵原泡药浴拔蛊毒。
俩男的在房间里帮助医师和赵原,谢逸卓则在主屋门前和厨屋之间来来回回烧水、煮药、提水、换水、倒水。厨屋是独立的,离主屋有百步距离,她脚不沾地儿忙活了一个时辰,待赵原换好衣服后,才进主屋歇口气。
“医师,我的腿还能恢复吗?”赵原最关心的,是自己能否上战场。
医师点头:“骨断裂是可以接续的,只是由于没及时处理,如今断骨错位生长,必须割开皮肉,重新正位,会很疼。”
谢逸卓一脸忧色:“医师,还有其它办法吗?赵原他最怕疼了。”
医师摇头。
“又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赵原焦急地问,“能治吗?”
谢逸卓在他手心写了个“能”字,示意他安心。
蔺陌岑早已攒紧双拳,恨不得立刻冲到神鸦山庄,摘了楼家父子脑袋。
“谢娘子,你先出去吧。”张鹤当机立断,“你在这儿我们也不好给赵兄弟脱,别延误了诊治。”
赵原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想通过他们的表情猜测谈话内容。可几人无一不哭丧着脸,这让他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直到谢逸卓退出房门,医师拿出小刀,蔺陌岑让他咬一块布条,他才反应过来,吓得脸色发白。
“等等……放开我,都给我滚!我记住你们两个了,你们死定……啊,好痛!”
在屋外听到赵原呼痛,谢逸卓心里蛮不是滋味。赵原落到这般凄惨境地,归根结底,是拜邢飞所赐。若非邢飞陷害忠良,毁了将军府,赵原也不会无家可归,被囚于异国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