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十法（二十一）
江周战战兢兢站在一间昏暗狭小的房间内，空气中飘着不堪入鼻的异味，他的手心牢牢握紧一把精致木梳，指关节由于过于用力而发白，在他跟前的方镜倒映着他忐忑不安的神色，玻璃面上还缓缓滚落着透明水珠。
慌乱中，不自觉和镜中自己漆黑的瞳孔对上，心下顿时一紧，因彷徨而剧烈跳动。
他没有一刻不觉得自己此刻站在这里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进入浴室前，他还不小心偷窥到萤澪她们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似乎也不用偷窥，因为她们压根就没避着他，当着他面龇了个大牙乐呵，生怕他发现不了。
他摸了把自己的短发，紧抿着唇，有一说一，他真的很想在此时此刻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把外边看戏的人骂个狗血淋头再说。
这种情况明明让女生上更合适，可他们外合里应偏偏把他推了出去。
没办法，谁让自己是个中途插入不受欢迎的外人呢。
怒意和屈辱感再度横生，可眼下除了暂时假意向他们投诚外，也别无他法。
掌心的梳子几乎要被他掰成两段。
别被他逮到机会，不然他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送他们去西天的可能性。
“我说，你好了没啊？再不开始人家鬼姐姐可等急了，按捺不住主动爬出来找你也说不定哦~”
萤澪话音刚落，便接二连三响起不同声线的嘲笑声。
江周咬咬牙，自动忽视了她捣乱的话语，下了极大决心般拿起梳子凑近头皮。
木质梳子带来坚硬的触感，擦过头皮，一下又一下。
手控制不住微微颤抖，心跳如雷。
屋子的灯没有一盏是好的，他迫不得已只得置了根蜡烛在洗漱台上。
阴风冷不丁刮过，似有人在黑暗的角落窃窃私语，烛光跃动，染了瓷砖墙上的光晕一层又一层。
江周神经紧绷高度警惕，像一只身处猎场的动物，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把他惊得落荒而逃。
他浑身不自在，失措的眼神不知落往何处，最后无可奈何重新投向镜中自己微微惨白的脸上。
镜中的他同步梳着头发，就连那只手抖得频率都一样。
等等......
江周眯起眼，仔仔细细观察起自己的五官。
严谨来说，是将镜中自己再度郑重审视了一遍。
越看，心越发沉入谷底。
自己的脸......真的有这么白吗？
人受到惊吓脸色惨白不假，可这种白，看起来并不正常，而更像是......入殓师为尸体化妆所上的粉底颜色。
这一想法把他吓了一跳，他呼吸一窒，暂时停下了手中动作，不敢置信地急忙去揉眼睛。
重新睁开眼望向镜子后，他愣住了。
镜中的自己竟然还在继续梳头的动作！
并且，那张同死人一样白的脸正逐渐从肌皮底下浮现出几条血丝，看起来嗜血又诡异。
那双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漆黑的眸子就这么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寒意从脚底蔓延而上，心头涌上想立马逃离的念头。
不知是否是感应到了他想逃走，镜中人竟也逐步停下了梳头的动作，缓缓放下手，任由梳子掉落，惊起一阵刺耳落地声。
在江周惊恐的眼神中，镜中的那个它唇角勾起，笑得极为鬼魅，更不可思议的是，那头短发忽然疯长！眨眼间延长至整整两米，有生命般在镜中世界的空中胡乱挥舞，挣扎着扭曲着，仿佛下一秒就要钻出来狠狠刺穿他的身体！
那张面容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被搅乱的大染缸，五官混在一起分辨不明，唇瓣也以惊人的速度变得猩红，大红色的口脂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尤其衬上那苍白的肤色，更为瘆人，多看一眼就会噩梦缠身的程度。
糟了！女鬼现身了！
江周腿一软，狠狠掐了自己大腿肉一把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必须赶快跑出去！
如果慢一秒，很有可能被无情撕成碎片！
生死关头，他脚底抹了油似的，不敢停留半刻，直直扑向浴室门扒拉门把手！
然而，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
浴室门竟然死死卡住，完全打不开！
“喂！这是怎么回事！这门怎么打不开了！”
门外无人回应。
江周几乎要把牙龈咬出血，咬牙切齿怒吼：“我知道你们在外面！别不出声！快回答我！是不是你们动了什么手脚？！”
萤澪这才慢悠悠道：“哇哦，你好聪明呢，可惜答对了也没奖励。”
“靠！”江周忍不住爆起粗来，“我为了你们在这里招鬼，结果你们阴我？！你们还是人吗？！”
“你看看你，老是这么着急，”萤澪的声音离近了些，但玩味不减，“没人教过你礼貌，也没人教过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吗？”
“我去你的！有什么事情把我放出去再说！你们这是在杀人！”
“别啊，把你放出来你又会不认账的，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错过啊？”
萤澪言语中尽是不加掩饰的讥笑。
江周气愤地捶打房门，还连带狠狠踹了几脚，可惜门纹丝不动。
再听到萤澪这么说，他心乱如麻，倒也多少有数了。
这女的还真是难搞，她保不准要质问关于许欣蕊和张成辉到底是不是他害死的问题。
笑话，他怎么可能承认，如果承认了，他就是板上钉钉的杀人犯，还怎么在萤澪的队伍里呆下去？哪怕他现在人品饱受质疑，可和放任一个杀人犯在身边还是有较大区别的。
不对，这些都不重要，目前最大的难题是她到底放不放他出去！
与其被女鬼杀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宁愿被一帮子人唾弃，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
当务之急，还是先缓住萤澪，顺着她的心意来。
他刚想开口，便被萤澪充满笑意的语气打断：“隔着门我都能感知到你要发狂的气息了，你是不是很慌啊？慌到在心里胡思乱想，哎呀，要是我问你张成辉的死因和许欣蕊的下落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问你这个呢？张成辉说无辜也不无辜，他和你们狼狈为奸，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在弱势群体受到欺凌时袖手旁观不说，还助纣为虐，颠倒是非，虽然罪过不及你和杜子凌，但也值得被唾骂一番。”
“那个杜子凌更是重量级选手，你知道你这一生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亲手了结了杜子凌的生命，即便手段不怎么高明，但也算为民除害，做了件好事。”
“说起来，你这两个队友还真是个顶个的废柴啊，也就你愿意当块宝了。”
“至于许欣蕊的下落......我只能说，没有这个询问的必要，因为......”
后半句话被她有意隐藏于寂静的黑暗中，刻意营造出一股阴森神秘意味。
江州没有心情和她玩文字游戏，他奋力吼叫着，脸红脖子粗：“别废话了！有什么就快问！问完你总可以放我出去了吧？”
他心有余悸地回头一瞧，这不瞧不要紧，一瞧差点要被吓破胆！
女鬼的半颗头颅已经露在外面，身子还在锲而不舍往外钻，睁着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
江周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透，无力依靠在门前，连音色都吓得失了调：“放我出去！开门！快开门！”
“怎么样？这种一脚跨进鬼门关的刺激感很不好受吧？”
“你就是个疯子！神经病！你和这女鬼有什么区别？！你们都不是人！”
萤澪再次听到这些熟悉的用来辱骂她的词汇，无所谓地耸耸肩，完全没放在心上。
就如她之前所说，这种用词已经不属于贬义了，而是夸赞。
所以她既礼貌又淡定的回了句：“谢谢。”
江周无语地两眼一翻，差点昏死过去。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后，舌头又差点捋不直。
再度开口时带了些求饶和讨好，换上了和刚刚完全不一样的面孔。
“我知道我阴险狡诈行事不端，我很愧疚，我保证改过自新，只要你放我出去，我给你做牛做马！”
江周算是豁出去了，想得到的想不到的话通通往外抛。
萤澪回应的语气都带上了些轻快和愉悦，似乎很满意他的低头态度：“哦豁？还有呢？友情提示，不说真话的话你可就真没机会了哦。”
江周刚想回怼，让她不要得寸进尺，为了保全小命还是忍住了。
“我该死！我不该心机这么深，处心积虑想着害人，我简直伪善至极！”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瞧不起女孩子，更不应该包庇杜子凌，对他的欺凌行为视而不见甚至为虎作伥！”
“我已经杀了他赔罪了！还有张成辉，他的老实都是装的！其实城府深的很！我真的对他们失望透顶！”
萤澪还是忍不住好奇多嘴问了一句：“所以你杀了他们两个？”
江周狠狠用牙齿蹂躏着下唇，自暴自弃吐出一句：“是！我看不惯他们！做出这一切都是为了及时止损！我不会将错就错，我已经回头是岸了！你相信我！这样吧，只要你放我出去！下个游戏继续由我来参与！”
指甲刮擦镜面的刺啦刺啦声从背后传来，浓浓的死亡气息压迫着他不敢回头，额头紧紧贴住冰凉的门，卑微地祈求道：“对不起！我错了！真的！救救我吧！”
门外重新恢复了死寂，整间房回荡着他绝望的呼喊，仿佛刚刚萤澪清脆的笑声不过是错觉罢了。
就在他浑身瘫软跌坐至地上时，门把手突然传来了清晰的一声咔哒。
这一声宛如免死金牌，江周归于灰暗的瞳孔猛然亮起，还不等完全爬起身就心急如焚半跪着转动把手，浴室门在他希冀的目光中推开。
离逃生出口不过一步之遥，他却鬼使神差回头望了眼。
长发女鬼已经从镜中脱离坠至地面，正四肢抽搐一步步急不可耐朝他爬来！
一声惊呼从江周嘴里炸开，他顾不得形象，匆忙手脚并用狼狈地朝门外爬去！
千钧一发之际，后腿一蹬复又把门踹上，隔绝了那只即将触碰到他脚踝的鬼手！
逃出死亡的魔爪后，他惊魂未定，贪婪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整个人像被刚从海里捞出来的溺水之人。
他睁着无神而茫然的双眼，不经意一瞥，和萤澪戏谑的视线撞上。
她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说出口的话比恶魔更甚：“下一关是第十三级阶梯，你可别反悔哦，不然我现在就打开房门，好好让女鬼姐姐疼爱你。”
江周：“......”
这简直就是压榨！
......
在前往下栋楼的路上，萤澪左思右想，怎么想都不得劲。
她装作无心悄悄把目光投向一侧的泣隐寒。
他又陷入沉思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微微偏头，习惯性露出那抹熟悉的笑容：“怎么这么看着我？”
萤澪沉默了会，道：“我刚刚是不是有种小人得志的味道？或者说......像大反派？”
泣隐寒好笑地摇摇头，嗓音如清泉石流：“你是大反派，那我们是什么？给大反派加油助威倒茶端水的小弟小妹？”
萤澪将视线复而投向黯淡夜空，若有所思：“一般的电视剧中，小弟小妹的众生信仰即为替反派达成毕生夙愿，可没有像你这么多心事。”
二人缄默无言，破天荒的，少年没有接茬，徒留那眼底流转的眸光清澈似皎月从松隙间投落下来的光辉。
路过一片树荫时，李月萍趁居于树叶的阴影中偷瞄了眼旁边那栋楼的楼牌号。
那正是四号楼。
怀中的魔镜顿觉十分烫手，李月萍惴惴不安瞟了眼镜中女人，女人似乎预感到她的小心思，暗暗咧开一抹狂狷妩媚的笑容。
江周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再没了之前的自满骄傲，被檀夏驱赶着即将推上绞刑架受刑似的，不情不愿迈上了七号楼楼道的楼梯。
刚踏上一步，又灰溜溜地退了回来。
他差点忘了，这个游戏叫第十三级阶梯，要是没做好准备随随便便踏上楼梯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正欲对萤澪讨些保命的法子，没想被李月萍先一步截胡。
“小萤啊......”许是心虚，她没勇气抬头看对方，只是虚弱样的捂住腹部，“我突然肚子又开始难受了，想去方便一下，很快回来。”
萤澪陷入沉默，没有立即回话。
突然，她溢出口的莫名笑意笑得李月萍浑身发凉。
“李姨......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