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十法（十七）
萤澪眼神复杂，默默盯着许欣蕊跟着江周二人离去的背影，又转头不死心地观察起手中的镜面。
无论以什么角度，镜子里都只能反射出江周和张成辉两人。
“你就算把眼珠子瞪出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死了就是死了，我的魔镜从不骗人。”
女人高傲地用余光斜睨了萤澪一眼，似乎对她的无知感到十分唾弃。
“长得倒是挺水灵的，就这么便宜别人了，哎。”
她优雅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专心研究起自己的美甲来。
萤澪远远凝视着身形缓缓融入黑暗的三人，默不作声。
她视线微冷，在许欣蕊即将消失的身影上停留了片刻。
不知是否是错觉，许欣蕊似乎也回头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
可相隔甚远，两方面露的神情皆看不清晰。
萤澪忽地笑了，眼底眸光流转。
关于许欣蕊已经死亡这件事，她选择相信。
女人虽然和他们站在对立面，但碍于贵族礼仪家教那一层关系，根本不屑于说谎，她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做出欺骗等卑劣之事。
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依附在许欣蕊的躯壳内，驱使她行动，操纵她像个活人说话，又是因为什么契机导致她被其盯上，命丧黄泉。
萤澪不得已回想起刚进入「笔仙」那间房里后看到的许欣蕊，当时她的表现并无异常。
既有失去挚友的悲痛，又有对于未知的恐惧。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
她拍拍脑袋，思绪犹如被按下倒放键的磁带，迅速闪回。
对了！当时她用招魂仪式召唤出庄雪后，庄雪的反应极为奇怪，以她生前的性子，假设自己被人残害，怎么会故意隐瞒凶手，除非其中另有隐情。
而许欣蕊，也是自那以后变得对任何事物平淡如水，波澜不兴，好似生命被按下了暂停键，毫无生机，就连那张脸，都比之前憔悴惨白了些许。
可那会她只单纯以为这是人在受到巨大心理伤害后大脑自动开启的自我保护机制，并没有深究。
可现在想来，许是那会，那副壳子里就早已不是原来的人了。
萤澪复而掏出镜子将它递给泣隐寒，唇角轻扯了下：“帮我个忙，拿着这个照四周，我想找些东西。”
这是个好宝贝，既然能照得出其一，就能照得出其二。
泣隐寒接过，狐狸眼微微上挑，递来的目光沉沉，耐人寻味。
他没有多问，安安静静按她的吩咐端正镜子站定，改变着角度全方位照过周围的环境。
女人反倒不乐意了：“你怎么能不经过我同意擅自把我扔给臭男人？！”
萤澪的语气敷衍又讨好：“玛丽小姐，你委屈点，帮我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女人眼里明晃晃的轻蔑和鄙视，只随意扫了一眼，便盛气凌人道：“奇怪的东西？那边不就是吗？”
她话音刚落，泣隐寒立马停下动作，萤澪三两下跑过来，恰好发现在镜中，他们前面的那棵树后藏有一抹白茫茫的影子。
回归现实，那里空无一物，仅有夜风吹拂过树叶奏响的沙沙声。
萤澪朝其余几人比了两个手势，一为保持安静，二为树后有鬼。
她放慢脚步，泣隐寒寸步不离紧跟在后，镜面死死对准那个方位，生怕对方趁他们松懈之际溜走。
哪怕离近了些，萤澪也谨慎地维持着安全距离，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镜子里它的影子，时刻警惕它的反应。
“嗨，你好。”
不管对方是人是鬼，萤澪每回都会给予对方应有的尊重，就算可能下一秒她就会打爆它们的头，这一秒的礼仪也不能遗漏。
礼貌性的招呼过后，树后影子纹丝不动。
“别躲了，我们都看到你了。”
影子依旧毫无动静。
“我说的就是你，躲树后的那位不知名小姐，哦，别问我为什么不喊先生，你的裙子边边露出来了。”
影子这才惊觉般，抖了两抖，悄悄往另一边挪了挪。
可惜，它好像有些不太聪明，这棵树根本藏不下它，经过这么一挪动，反倒是另一边的裙角也不小心露了出来。
萤澪心下觉得有趣，作为灵体，做出的一些小举动比人类还生动。
说来也是，它们在成为看不见摸不着的灵体前，可不都是活生生的人吗。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聊聊。”泣隐寒面不改色，眸光一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时候将那头怪物弄伤的，就是你吧。”
影子又微不可察地朝外挪动了点。
眼见有效果，萤澪示意泣隐寒接着发言，最好表现的情真意切，声泪俱下，郎情妾意，直到把它彻底唤出来为止。
泣隐寒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无声质问她脑子里出现的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词汇。
“我想你应该很疑惑，为什么我们能看得见你，那是因为我们手里有一面魔镜，放心吧，不是什么会对你产生威胁的东西，所以不用有顾虑。”
那道影子在树后来回磨蹭，再三犹豫下终于还是探出来一半身子。
接着，它语气缥缈：“......我记得你。”
躲在不远处的檀夏无意识掐了把余盼盼，大呼小叫道：“喂喂喂！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真的有人在说话！”
余盼盼揉着被掐痛的肉，犀利纠正：“严谨来讲，那不是人吧。”
“我靠！这里竟然从头到尾藏着一个隐形人！我们却一直没有发现！”
“嗯......我说了，那不是人......而且你都说它会隐形了，我们没发现不是很正常吗？”
“哦！也是！”
而萤澪这头，那道身影在泣隐寒话语的强烈猛攻下，一点点在镜面里显露真身，当它彻底暴露在二人眼前时，萤澪脑中瞬间闪过一丝白光。
她立马抓住那道敏捷的光，待光辉散去，一张老旧相片渐渐浮现。
那时，在二号楼的墙壁上不经意瞄到过。
她记得，那是一对双胞胎。
而此时此刻，镜子反射出的这张脸，竟然就是其中一位！
萤澪努力踮起脚，勉强凑到泣隐寒耳畔，悄悄说道：“我在「笔仙」房间看到过她和她双胞胎姐妹的照片。”
江周几人在那间房里召唤出来的笔仙，就是双胞胎二者之一。
而萤澪这边在五号楼前挖出的尸体，同样也是如此。
这一对姐妹花，分别担任了两个游戏的鬼。
泣隐寒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他眼帘低垂，定定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蛋，轻启唇：“下次可以不用这样。”
萤澪一愣：“哪样？”
只听对方用欠揍的语气回答道“如果想对我说悄悄话，我可以低头的，你踮着脚不嫌累吗，我这人还是挺乐意照顾别人身高的。”
萤澪：“......”
长得高了不起吗？！啊？！
信不信她跳起来打他的膝盖？！
她白了他一眼，手肘重重撞了撞他的：“自恋狂！正经点，说真事。”
泣隐寒听话地正了正神色，收敛起不正经的情绪。
刚刚那位双胞胎之一的女孩子，说她记得他。
这也是变相承认，当时确实是她现身赶走了双面怪物。
“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谢谢，那时候，你救了我。”
泣隐寒微微朝现实无人的位置点头，淡淡致谢。
它似乎也没料到对方会和自己道谢，没有起伏的五官上竟出现一抹局促。
萤澪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趁机问正事。
它依然是那副没有波动的表情，声音仿佛从远方飘来：“你们刚刚说的，我都听到了。”
萤澪心下一紧。
什么！她被嘲笑身高的事不仅人界知道，还传到鬼界了？
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缥缈的话语还在继续：“如你们所见，我原先是住在二号楼的居民，你们可以叫我朝，与我一同生活的还有我的妹妹，她叫暮。”
“我们本该安安稳稳过着属于我们两个温馨又平淡的小日子，可某一天，一场大雾毁了一切......”
它的声音明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可无端令人觉得它话语里头的恐惧和哀伤。
“死了好多人......好多人......我们逃不掉，根本逃不掉......大雾迟早会吞噬这里，没有人能逃脱厄运。”
“自那以后，我和我的妹妹被迫分离，我的尸骨被埋在这深不见日的地底，灵魂抽离，永无安息之时。”
萤澪目光略微有些失焦，掉入了思考的漩涡，那一字一句如同汹涌的潮水向她扑来。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像你们这样的外来客出现，他们会挖走沾染我尸体气味的泥土，每一个人都是......”
“更有甚者，会在无人注意时割断我的头发偷偷放进他们同伴的口袋里。”
“我不明白，他们不是同伴吗？我更无法控制我自己，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每当那些人把尸泥涂抹在眼周，睁着既无辜又不安的双眼时，我的尸骨便会暴走，将他们通通杀死，一如今天那位男士。”
“可我的灵魂又是如此清醒，眼睁睁目睹发生的一切，深深烙印在我每一寸记忆。”
萤澪皱起眉头，想到什么似的立马打断：“可今天那人想要逃跑时，出现了股不知名力量把他拦了回去，那也是你动的手脚吧？”
名为朝的女生忽然垂下眸，轻轻点头：“我即便不插手，他也不可能逃过我尸骨的追捕，可我知道他的恶行，他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所以......没有忍住，直接出手了，也算是给无辜的人出一口恶气。”
“即将要逃离魔爪却又被阻断生路的绝望，没有比这更适合他的了。”
肉体和灵魂竟是两个独立人格，前者为行尸走肉沦落为杀人机器，后者存有人类意识，有三观有理智。
之所以逃脱不掉，定是被游戏规则框制住了自由，和整个游戏融为一体，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萤澪简单消化完这个信息和它所有的阐述，挑了几个重要的关键词追问道：“大雾具体是怎么回事？从何而来的？”
这两个字仿佛在朝的心里造成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仅仅是听到就抑制不住的发抖。
实现了真正意义上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抖。
“我......不知道，搬进这个小区的第一天，其实我就关注到了，不过当时雾气还远在我们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我就没有在意，谁知......它的扩散速度实在太快了，等我们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所有人都逃不掉了。”
“那么，你知道你妹妹现在在哪里吗？”
“我不敢想，我知道她凶多吉少，至少，不要落得我这个下场......”
萤澪高深莫测道：“你是个好姐姐，你的妹妹肯定舍不得你，她一定在想方设法前来见你的路上。”
朝听闻，知晓这番话不过是安慰，一笑置之。
“我是说真的，”萤澪突然拔高了音调，笑靥如花，“估计是被必须要完成的事情绊住了手脚，等一切尘埃落定，你们就可以永远团聚了。”
朝抿抿嘴，眼神落寞：“谢谢你的安慰......”
萤澪见对方没把自己的话放心上，无奈地耸耸肩。
不远处的檀夏手忙脚乱给她打着手势，催促她赶紧结束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这个地方越待越浑身不自在，尤其是现在那大泥坑里还躺着一具新鲜尸体。
不过那和爪子抽筋没什么区别，萤澪发挥了她超高的想象力才辨认出檀夏想传达的意思。
镜中女人也在这时候开口：“你们嚷嚷够了没，我马上要睡美容觉了，都注意给我小声点，聊完了就把我放回去，别耽误我时间！”
朝见他们要走，连忙讲完最后的话语：“你们一定要加倍小心，如果找到方法逃出去，千万别再回来了，切记！离雾气越远越好！”
萤澪在镜中女人一脸的不耐烦中放下镜子，朝的声音也彻底消失。
她躲过泣隐寒投来的打量视线，招呼着其他人一起离开此地。
一路上，檀夏一直定不下心，拉着余盼盼不断重复描述着杜子凌的惨样，害得余盼盼不得已堵上了耳朵。
泣隐寒不知在想些什么，落在队伍最后面。
她察觉到，从这一次和他再度会面开始，他独自沉思的次数好像比以前多了不少。
袖子被人轻轻拉了下。
萤澪疑惑转头，对上李月萍有些踌躇又略带关心的神情。
“你看起来有些疲惫......要不，我来帮你拿镜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