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渝州城（四十四）质问
“这就是你说的找不到！？”
窗外，夜如浓墨般漆黑，建宁王府偏僻的一处无人角落，数日未曾露面的无寂背对着徐乐宜，将一方铜镜狠狠砸向地面。
因为建宁王府内处处布满了高深的禁制，为了不打草惊蛇，眼前的这个并非无寂的真身，只不过是一道幻影。
然而即便如此，被他这么气急败坏地一吼，徐乐宜还是忍不住下意识颤了颤身子。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铜镜，只见其中显现出青竹林内的场景。画面中，冬青小心翼翼地避开紫英，畏手畏脚地行至竹林深处，待日头东移至某个特定的角度，一束光从竹青阁的牌匾上反射向翠绿的竹叶，赫然打开一条密道。
密道尽头，是一方秘境，其中禁制咒语重叠，封印着一把灵钥，乍一看十分逼真。
冬青围着“灵钥”转了一圈，外界忽然传来一阵呼唤，受到惊扰的秘境转瞬而逝，她也赶忙跑开，驾轻就熟地穿过一片草木，回到了竹青阁前。
紫英笑着走过来，递给她一袋茶叶，吩咐道：“郡主今日欲饮茉莉，可算找着你了，快去茶庐中泡了端来。”
“是。”
冬青顺从地应了一声，而后步履轻盈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几日下来，她对这套流程已经熟悉得差不多了。
唯一困扰她的只有两件事。
其一是紫英。这几日每当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溜进秘境，还没好好细看一番灵钥，紫英总会忽然唤她，不是泡茶就是做些其他的杂事，秘境因此常常受惊消失。
其二是徐乐宜。冬青确信青竹林秘境之内封印的就是渝州灵钥，可徐乐宜却完全不这么觉得。无论她如何劝说，她也不肯再随她潜入其中，白白浪费了本就难得的进秘境机会。往日徐辉在时冬青尚能找他帮忙，左右不过一通威胁。可奈何近日徐辉被百里柯派去了云州，没了他，徐乐宜显然不将她一个丫头放在眼里。
一想到这儿，冬青难免有些气不顺。
众多不如意中，唯有一点还能尚且给她些宽慰——这几日百里姰来竹青阁来得极勤，几乎一日不落。
于是乎，这进秘境的机会也让她把握得很好，除了有一会紫英就站在旁边看着，否则她总能在那个特定的时辰成功瞒过所有人，进入秘境。
总有一日她能说服徐乐宜偷出这灵钥。
管他真的假的，偷出来不就行了。届时向徐辉交了差，便能领了赏钱同娘亲阿弟团聚，一家人回乡下置些田产，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也好。
冬青兀自盘算着，却未发现，仅仅是她第二次进入秘境之时，暗中便有一双黄亮亮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她。
这双眼睛自然不属于人，它属于无寂手底下的小妖，确切的来说，是属于一只镜妖。
不同于其他妖物，镜妖的妖气很弱，几乎难以被修士所设的法阵察觉，因此，它成了无寂监视建宁王府的绝佳选择。
美中不足的是，镜妖的修为通常很低，很难化形不说，更近不了修士的身。于是它便被主要用来监视想要抢夺灵钥的另一伙人，也就是徐辉在建宁王府内安插的眼线以及百里柯。
不同于徐辉和百里姰，这些人都是肉体凡胎，很容易被镜妖接近。
无寂生性多疑，即便徐乐宜已经帮他夺得了幽州城的灵钥，却终究还是难以得到他百分百的信任，毕竟徐辉和她之间存在着的可是血脉亲情。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人类世界羁绊最深的情感之一，没有那么容易断干净。
于是无寂在徐乐宜之外安插了绝对听命于自己的镜妖，监视着徐辉那边的动向，也算双重保险。
镜妖监视了半年始终一无所获，无寂几乎已经忘了它的存在，却没想到这回它却破天荒地带回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徐辉的人找到了灵钥的位置！
他大喜过望，不顾暴露的风险，等待机会，亲自前去查探过一番，果然发现那秘境中的东西散发着与手上的幽州灵钥别无二致的气息，那股强烈的灵力在多重禁制的压制下依旧翻涌不息，几乎是立刻，无寂便确认了这枚渝州灵钥的真假。
与此同时，他心底也涌上一股巨大的愤怒。
几乎是印证了他心底原本的怀疑，无寂立刻将徐乐宜打进了信任的冷宫。
这回他倒是记得谨慎，化作一抹虚影，将镜妖扔到她面前，冰冷地质问她。
徐乐宜看着铜镜里的画面，回想起自己那日跟随冬青进入青竹林秘境中的所见所闻，当时她看到的场景与这镜中几乎一模一样，然而她甚至不需要使用灵力便能一眼确认，眼前的那枚灵钥一定为假。
甚至假得过于拙劣。
这也完全扣合了她心底原本存在的结论，徐乐宜自然丝毫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冬青虽然多次请求她到那秘境中偷取假灵钥，也都被她一口回绝。
其一，那假灵钥恐怕就是青竹林奇异地气的来源，徐乐宜担心一旦盗走此物，会立刻引起百里姰和那几个朝云峰修士的怀疑。
其二，这种假得拙劣的东西，莫说是她，就算是应付徐辉也断然不够。
徐乐宜自认为考虑得十分周全，却未料无寂却在此刻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语气中全然没了往日的缱绻温柔，全是毫不掩饰的冰冷质问。
“说话啊，你不是说没有找到吗？”他背对着她，似是连瞧她一眼都觉得厌烦，“我问你，这又是什么？”
徐乐宜忽然抑制不住地流下眼泪来。
她哽咽了几下，回应道：“这是假的。”
不料无寂却打断她：“我亲自去看过了，这把灵钥与幽州那把一模一样。即便是假的，你也要找机会将它盗出，决不能让它落到别人手里！”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咄咄逼人，幻影忽然转过身来，水蓝色的眸直直望向她，再开口，声音里夹杂了委屈与哄诱，有像水面之下暗藏着威胁。
幻影将她虚虚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还是……小姐想看着我去死，已经决意站在老爷那边。”
徐乐宜心上忽然卷过一阵秋风，但听到他提起徐辉，还是立即反驳道：“我绝不会帮他。”
“如此甚好。”
明明是贴近耳侧讲话，徐乐宜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只觉得这春夜凉得冻人。
“只要拿到这枚灵钥，小姐便能和我永远在一起了。我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结一方草庐，从此快意余生。冬日赏雪，夏日听蝉……”
这是她听过无数遍的话，徐乐宜几乎背得出后面的台词。
她问道：“那枚灵钥果真与幽州的毫无差别吗？”
幻影点点头。
徐乐宜扯出一抹浅笑，回应道：“好，我找机会将它盗出来。”
天上，月亮逐渐隐匿在漫天乌云中。“轰隆”一声，雨点便紧跟着落了下来。
雨夜，百里姰坐在寝殿内，桌边围了一群人，最中间摆了一只宝塔，沈灼青的面上还带着些许不可置信，只听祝今朝平静地说出了结论。
“经过我和师兄这几日对收集到的残余灵力分析，徐侧妃应属上古忧萝一族。”
“什么！？”
“忧萝族？！”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皆面露惊讶之色，就连一贯淡然的裴思静也忍不住重复道：“上古？”
祝今朝点点头，“忧萝族本在千年前便已经绝迹人间，不知为何会留有遗孤。他们是这世间最独特的存在，似妖似仙，多数性情纯良，天真无害，但灵力强大。”
“性情纯良？天真无害？”翟羡不可置信道：“小师妹，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忧萝族人怎么可能干出盗取灵钥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百里姰沉吟片刻，道：“这倒能解释徐侧妃与灵钥之间为何存在感应。”
“至于忧萝族，我想她应当是由忧萝遗孤与人间修士结合生下的。”
“不错。”沈灼青道：“忧萝灵族的血脉重现于世，此乃千年难遇之大事。如此一来，我们决不能对徐侧妃擅自采取行动，一切须等褚师叔赶到渝州城后再做打算。”
“你说什么？”百里姰闻言立即看向他，片刻便反应过来：“你们向朝云峰传书了？”
“是。”沈灼青道：“事到如今也不瞒郡主了，我已于日前传信回师门，请求掌门派长风真君前来相助。”
百里姰面色铁青，只听他继续道：“不料长风真君正闭关，于是掌门便先令褚师叔前来渝州相助。”
“褚师叔？”百里姰咬牙切齿道：“你是说褚时英？”
“你怎么知道褚师叔的名字？”
翟羡惊讶问道，然而他话音刚落，百里姰便化作一阵风，飞身上前，一把扼住了沈灼青的脖子。
她没了负雪束星，周身威压依旧强得吓人，沈灼青被她死死按住，随时都有丧命的风险。
众人皆是一惊，想上前却纷纷被她的灵力阻挡回来。
“我问你，你可将我父王和幽州灵钥之事告知玉阙？”百里姰捏住沈灼青的脖子，一字一句质问道。
她直呼掌门道号，“玉阙”二字脱口而出的瞬间，饶是命悬一线的沈灼青也忍不住愣了片刻。
他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倒是一旁的裴思静忙解释道：“师兄并未在信中提及王爷，只阐明渝州受大妖威胁，恐受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