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西北小霸王
乾徵三年,陇西内乱。
镇西侯李不修年满十六,得人皇准允接管镇西军,改名飞云骑,内平叛,外杀敌,重新打通河西走廊,玉门关与阳光重又对外开放——
自此外邦贸易,以陇西而入中原。
而李不修,也因行事蛮横,被西北的人冠上了小霸王的称呼。
姒辰安并未在意,反倒赐了不少好东西鼓励那里多农耕。
他希望陇西彻底臣服中原。
毕竟是边陲重地,若他们独立出去,那才是对中原最大的威胁。
要让陇西臣服,须得化解新镇西侯和朝廷的恩怨。
毕竟……老镇西侯……
是先帝暗中害死的……
哎,头疼。
……
腊月飞雪连天。
自新帝登基以来,边疆战事不断,九州又在轰轰烈烈闹着打倒奸佞崔煜,大批士族上奏要人皇废除新法。
而这位年轻的人皇态度强硬,居然制衡了士族,一时间僵持不下,而新法仍在各地推动。
但这不关西北的事儿。
也不关李不修的事儿。
自十五年前阿父暴毙,西北和中原闹僵以后,他便彻底看不惯中原那虚伪的作态了。
但有些事必须要和中原接触,所以李不修在掌管整片西北以后,除非必要,否则一般都是他的心腹代他向朝廷写奏折。
如果换成他来,一定先问候一遍朝廷再发话。
“少主公!朝廷送来了一批军粮,我等可需接下?”一个侍卫匆匆忙忙走进来,冲内屋的人作揖道。
屋中少年郎君魁梧雄壮,剑眉星目,一身玄袍衬得蜂腰甚是惹眼。
此时此刻,李不修,也便是这少年正吊儿郎当地斜坐在胡椅之上,一手提着酒壶仰头痛饮,一手把玩着一枚已经抛光的玉佩。
正直呼快哉,被叨扰了好事也不恼,侧头红唇微张,笑得明媚张扬,却没什么温度——
“是那人皇笼络人心来的。白送到手的粮饷为何不要?”
随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一边饮酒一边摇摇晃晃走到屋外,吹了声口哨,跑来一匹毛色锃亮的照夜玉狮子,喷着粗气,十分乖顺地弯腰把人驼到马背上,载着他朝军营而去。
交接粮食后,李安,也便是一直跟着李不修的那名心腹四下看看,悄声开口:“少主公,最近市井热闹得很,您可要去看看?”
自从河西走廊被重新打通,开拓贸易以来,便有不少外邦贩子从阳关和玉门关而来,还带来了不少外邦女娘,一个个高鼻梁浓眉毛大眼睛的,好看得很嘞。
还会跳什么胡旋舞,哎哟那身段,比花魁还要魅人。
壶中酒喝罢,李不修打出一个酒嗝,抹了把嘴,低头摸着照夜玉狮子的鬃毛,懒洋洋道:“外邦人有什么好看的,不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么。”
“……这不是族老们都盼着您娶一位女君回家,掌管家事嘛。”李安小声嘟囔,“您过了今年便十七了,老侯爷像您这么大的时候,您那几位庶出兄长都已经能御马了。”
“这般想要绵延子嗣?也成。最近小爷不是打了那夜郎国?他们送来十多位舞姬,全部打发到他们府上去。他们没本事便给他们的子嗣,明年开春保管给咱陇西李氏开枝散叶。”李不修咧嘴一笑。
李安:“……”
不是这意思啊喂!
他还想说些什么,便见李不修挥着马鞭转身离开。
朝着闹市的方向。
李安扑哧一笑。
什么嘛,少主公就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分明很喜欢热闹的。
若不是年纪轻轻就背上这么重的担子,若不是那几位兄长接连死在内乱,也许他会活的比谁都恣意。
闹市确实人多得很。
李不修到了地方便下了马,牵着慢悠悠走着。
这儿有处酒家卖的西域烈酒味道甚好,今日来喝上一壶,再沽上一壶回去慢慢喝。
一边想着,一边哼着不成调西北民谣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李不修远远地便看到了那排着长队的酒肆,啧了一声,刚要迈步过去,忽然耳朵一动,驻足朝旁边的小胡同看过去。
小胡同内有一群生得膘肥体壮的泼皮,正围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娘,用西北话说着不堪入目的荤话。
那女娘被围在中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像一只被狼群围住了的小兔子,逃无可逃。
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手欠,掀开了那顶帷帽,轻纱飞扬间,女娘的脸便这么露了出来——
李不修在西北这么多年,见过无数女娘,都是那样豪放不羁的,而塞外的女娘则是另一种姿色。
但这个女娘不一样,说不上来的不一样。
她像他那帮满嘴文雅的伪君子朋友家里,庭院中专门被栽种来观赏的梨树开的花,远观好看,近观亦如是。
那双眼睛像是水做的似的,蒙着一层水雾,似乎只要吓上一吓,她能把他这几年没哭过的泪一下子给哭完。
当真像只小兔儿。
一派标准中原美人的模样。
中原人么。
李不修嗤笑一声,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可走了两步,又莫名觉得烦躁不安,低低咒骂了一声,猛地松开缰绳转身大步流星走向胡同。
那几个泼皮见女娘姿色这般好,一个个眼冒精光,纷纷伸出咸猪手来。
在这时,不知从哪儿飞来几颗石子,精准地打在每一只咸猪手上,刹那间小胡同中哀嚎声四起。
“格老子的,西北种了粮食是用来培养将士抵御外敌的,特娘的养出一帮你们这种满脑子只知道睡女娘的王八蛋玩意儿!”李不修一把将小女娘拉到自己身后,张口便问候起了这帮人,
“老子辛辛苦苦杀敌是为了让西北人吃饱饭睡好觉,你们是吃太饱了撑得没事干了是吧。没事干给老子滚去军营磨砺去,从大头兵当起!”
李不修下过规定,西北壮士皆兵,在闲暇时卸甲种田,在战时便戎装加身,随军出征。
所以西北成了年的壮丁们,几乎都是上过战场,进过军营的。
这几人认出李不修,一个个吓得面色惨白,纷纷跪地磕头认错,说自己是脑子糊涂了才会光天化日欺负女娘。
李不修冷冷看着他们:“跟老子道歉作甚?老子又没被你们摸来摸去。”
“……”
那几人立刻把目光转向小女娘,满眼殷切:“好姑奶奶,饶了我们吧。我们刚从军营出来,实在是好久没碰女娘才犯了糊涂。”
那女娘勾唇笑了笑,摆摆手便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目送一行人远去,李不修懒散散瞥了一眼旁边人,随后掠过她走了。
掠过她走了。
姜晚星:“……”
怎么还是这么没礼貌。
好吧,这小孩儿恨死中原人了,不能怪她。
在李不修转身要走出去的那一刹,姜晚星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拽住他的衣袖,可又想到今生只是初见,那手指堪堪滑过他的袖口,便任由袖袍随着主人一并大步流星离开。
西北的冬天很冷,鹅毛大雪落了一手,有的化成冰凉一片,有的还是原样,晶莹剔透,却也正在掌心消融。
姜晚星低头静静看了一会儿,忽而听得一声嗤笑,下意识抬头看去。
李不修不知几时沽酒回来,牵着一匹照夜玉狮子,靠在马儿身侧,一边饮酒一边歪着脑袋打量他,眉眼间带着几分嘲弄,说着一口生涩的大夏雅言——
“怎么,没见过雪吗。”
姜晚星瞥了他一眼,弯下腰去擦拭自己有些脏了的裙摆。
很快目光里多了一双漂亮的鹿皮靴。
那少年眉头拧起,眉眼里带着一丝不耐烦,手却递过一件厚厚的大氅:“大冷天的蹲地上还穿这么单薄,脑子被驴踢了吗?你是多想死在这大街上让人给你收尸?还不快起来?”
姜晚星嘴角一抽。
这骂人的本事一如既往啊。
上辈子攻略李不修可费了些难度,这辈子看来也不例外。
嗯……又得用老办法了。
敛起思绪,她站起来伸手接过大氅披在身上,却因为脚有些冻僵了,而身形踉跄了一下。
李不修下意识伸出手要搀扶一二,却见身前这小巧玲珑的人儿往后退开一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垂眸看着地面,盈盈一拜,声音淡淡——
“多谢贵人出手搭救。民女一身狼狈,恐污了贵人的手。这件大氅瞧着金贵,如今却因民女染上污雪……贵人若不嫌弃,不妨由民女出些银钱买下这件大氅。只是民女手中无存银,现在可以立字据画押,待民女回了江南,必将银钱双倍还于恩公。”
小女娘一副不想与他多牵扯的模样。
看着她疏离的姿态,李不修挑了挑眉,嗤笑一声,故作慢不经心地开口:“你们中原人就是麻烦。一件大氅还需要立什么字据。看在你今日初来乍到的份上,这件大氅就当做西北给你的见面礼,不必还了。”
“多谢恩公好意,只是我家有家训,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是恩公之物。”
李不修从前训新兵蛋子的时候都没觉得咋样,今日却感觉自己格外暴躁。
但他又不喜欢想事情,干脆又嗤笑一声:“无妨,小爷有的是钱。一件大氅而已,就当是施舍给你了。”
【叮!李不修好感度 5,当前好感度30。】
姜晚星又是一拜,随后转身走向车水马龙的街道。
李不修定定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走得那样摇摇晃晃,怕不是一阵风来就能把人吹走。
这念头甫一落下,便见某人倒在雪地中。
大氅裹着小人儿,融进一地雪色,再晚一些看去便要分不清是人是雪了。
李不修嘴角抽了抽,在心里咒骂了一声,随后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将人捞起来,随后猛地一顿,下意识掂了掂,有些疑惑地低头看去,确认是人后,小声嘀咕:“这么轻,还没我的梅花枪重呢。”
低头时见到姜晚星眉头紧锁,面色苍白,下意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好烫。
少年散漫的面色上终于多了几分担忧,翻身上马,迅速回了镇西侯府:“传医士!速速传医士!”
府中一众小侍看到李不修抱了个昏迷的女娘回来,纷纷傻眼。
不儿,少主公开窍了?
他们好奇时,李不修暴躁的怒吼又传来——
“老子让你们去找医士!再发呆统统去挨十军棍!”
小侍们回神,忙不迭跑远,不多时便驾着一个满头白发,脸上褶皱横生的老人到了屋中。
从不烧炕的屋子烧了炕,添了炉子,连许久不用的蚕丝被子都拿了出来——
一切精致得不像样子。
将人安置在热乎乎的炕上,李不修皱着眉小声询问老医师:“老先生,她如何?”
老医师把脉一番,随后同李不修作揖:“小侯爷莫忧心,只是惊吓过度,加上染了风寒晕厥过去了。待老夫开些药给她煎服一日便可。”
李不修松了口气,送走老医师后低头看着榻上的人,先是凶巴巴瞪了一眼,而后小声咕哝:“你们中原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赖人都赖到小爷这里来了。”
可得快点醒啊,他府上才不养无用的人呢。
更何况还是一个看上去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欺负一下就似乎会哭很久的小女娘。
在李不修离开之后,榻上昏迷的人眼睫颤动一会儿,慢悠悠睁开眼睛。
不装了。
姜晚星侧过身去,撑着下巴看着他在门口立定的背影,低低一笑。
还是以退为进外带一点儿激将法好使啊。
就知道李不修吃这一套。
入夜,第一副药勉勉强强给人喂下去后,李不修坐在旁边假装看书,侧头观察了姜晚星好一会儿,见她幽幽转醒,立刻正襟危坐,咳嗽道:“不必言谢,此乃我西北的待客之道。”
注意到他看着书,桌案下双手却在不停搅动手指,一双腿还悄无声息地抖动着,姜晚星慢悠悠收回目光:“小女姜晚星,多谢恩公两度救命之恩。此时无以为报,恩公可否告知小女名讳?待小女回到江南,必重金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