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愿意一身仙缘,换她百岁无忧
意识到他要喂自己喝粥,姜晚星别开头去:“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可以喝。”
昨晚沈倦并没有碰她,也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为难,便施法制造出了幻象,来迷惑外头某只乌鸦的视线。
两人和衣而眠一宿。
“在我这里,阿凝可以永远是。”沈倦笑了笑,
“听话。”
他鲜少笑,笑起来天地万物都会失色。
仿佛慈悲的神明把所有的偏爱都留给了眼前人。
深谙某人性子的姜晚星在心里叹了口气,乖乖地任由沈倦给自己喂粥。
那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此时此刻连眉梢都在上扬,很明显心情好得不得了。
一碗粥堪堪喝完,姜晚星咳嗽一声:“今日国…夫君不忙?”
“不忙。”拿了一方崭新的帕子给她细细擦拭唇角,沈倦慢条斯理地开口,“想多陪陪阿凝。”
心头动了动,姜晚星忽而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今日我想做什么,夫君都陪我?”
许是她刻意咬重的那夫君二字,听得沈倦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多了一分哑意:“都陪。”
姜晚星轻轻笑了几声,三两下洗漱更衣,拉着沈倦去庭院里……
栽种月桂树。
“为何喜欢月桂?”
“幼时思乡,家里长辈带我去种月桂树,告诉我说这一地的月桂,都是人们对异乡亲人的思念。因为太过沉重,所以落在了地上。但爱无疆域,所以思念会穿过亘古的时间,最终会抵达遥远的故乡。”
姜晚星拿铲子填平土坑,抹了一把脸,笑眯眯开口,
“如今爱月桂,是因为它不止可以观赏,更可以用来酿酒,做桂花糕。好吃得很。”
沈倦失笑,跟着姜晚星一起种了树,又埋了一坛桂花酒下去,相约来年月桂花开的时候再一起喝。
晌午,二人用罢午膳,沈倦在庭中吹笛,姜晚星折下一根枯枝,在青石砖上迎风起舞。
入夜,又是灯火通明,阖家欢乐。
平平淡淡的一日,是多少人渴望的幸福长宁。
撑着下巴看着喝汤的沈倦,姜晚星满眼眷恋。
这样的场景曾无数次在她的梦中出现,可梦醒了她还只是一个人。
如今好了,终于不是梦了。
虽然很短,但已足够。
洗漱出来,姜晚星拿出梳子给沈倦梳理着头发,一下一下:“一梳梳到头,愿夫君平安长寿。”
“此话当与阿凝说。”沈倦打了个呵欠,随后看向镜中人,眉眼噙笑,“阿凝当岁岁无忧。”
姜晚星继续笑着给他梳头。
不知道为何,沈倦只觉今日困得很,不过一会儿便已经呵欠连天,到后来连眼皮子都要睁不开了,却还是想要努力张着眼睛,去看清旁边人的脸。
将沈倦扶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掖了掖被角,姜晚星垂眸轻声开口:“既然困了,便好生歇息吧。”
“阿凝……”沈倦见她衣衫穿戴整齐,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伸出手试图拽住她的衣袖,“你要去哪……”
今天吃的那些晚膳里,被加了大剂量的蒙汗药,沈倦毫无防备地吃下去,足够他睡个一天一夜了。
戴上帷帽,姜晚星弯腰,隔着垂下的轻纱吻了吻他的鼻尖:“我本傀儡,傀儡牵丝而化人,他们弃我若敝履,却又想要我忠诚于他们。这世上曾有人真心待我,可若因我而让我的恩人身陷囹圄,这委实不太厚道。”
沈倦怔怔地看着她,右眼皮突突跳了起来,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浮现:“阿凝……阿凝你要做什么……”
姜晚星不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沈倦两眼。
榻上的人眉眼如旧,还是记忆中清雅自持的模样。
盛开在高岭的花,他无需坠下,自有人会攀上高峰一睹风采。
可惜,注定不是她。
慢吞吞坐起来披上大氅,将所有和沈倦相关的物什留下,姜晚星起身朝门口走去,才走了两步,忽而听得身后传来剧烈动静,下意识回头——
本该昏迷的榻上之人不知为何还醒着,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冷汗汩汩冒出,唇色苍白,素来没有情绪的眼睛此刻充满复杂和愠色,死死盯着对面要离开的人——
“阿凝……你要去哪?”
姜晚星跪在地上,朝他认认真真拜了拜,轻声启唇——
“回家。”
此去山高路远,望君珍重。
再会。
回家……
沈倦似乎明白了什么。
因着姜晚星一声声夫君,沈倦放下了戒心,吃下去了大量被她下在饭菜里的蒙汗药。
晕过去的那一瞬间,他死死咬着嘴唇企图博得一两分清醒。
回家……
那里早已灰飞烟灭……
她这哪是回家,这分明是去……
赴死啊。
风雪兼程千里,姜晚星一路下了江南的某处小镇。
小镇已无人烟,她牵着马慢悠悠走着,随后在一处空地旁停住脚步。
这里已经杂草丛生,茂盛的草丛里有一块腐朽了的牌匾,上面的字古老而残缺,早已不能辨识原样。
姜晚星蹲下来,小心翼翼将这块牌匾捡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将其收进乾坤囊中。
站起来又看了看这里,随后再次策马离去。
……
早春惊寒,风雪不停。
导通正在门口清扫积雪,口中背诵着道德经,忽的瞥见自家师尊衣衫不整,跌跌撞撞扶着门走出来,诧异极了:“师尊怎的仪容不整?诶师尊要去何处?今天不是要去皇宫开坛讲道?”
蒙汗药药效未曾散去,点穴勉强封住药效,深吸两口气,沈倦扶着门框眼尾红到了极致,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不知名的水光,一向清冷的声音尽是疲惫和沙哑:“备马……速速备马……”
道童怔了怔,随后丢下扫把迅速跑到马厩,把那匹他许久未曾骑过的乌骓马牵了过来。
沈倦翻身上马便匆匆离开,一路上手指掐算个不停,随后朝北而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三天三夜的路程,乌骓马都跑得累瘫在了地上,沈倦总算来到了嬴氏部落。
那巫师正在门口悠哉悠哉地晒着药材,瞥见一个年轻郎君从马背上摔下来,踉踉跄跄朝自己走来,面不改色地说出生涩的中原话:“来找她的?”
“把她还给我。”沈倦站稳脚跟,摸出别在腰间的拂尘,冷冷地盯着巫师。
巫师面无惧色,只是笑了笑,拍拍手,便见屋中走出一个相貌丑陋,四肢僵硬的木质傀儡。
她身上的皮囊已经被毒虫啃坏,只依稀可见原来是个相貌不错的人儿。
沈倦呼吸一滞,下意识朝她走去:“阿凝……是谁——”
话音未落,便见傀儡忽的伸出手,一下刺穿了他的肩胛骨。
沈倦瞳孔一缩,似乎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片刻后注意到她身后飘扬的丝线,闭了闭眼睛,将拂尘一丢,紧紧把傀儡抱在怀中,声音沙哑无比——
“你们想要嬴氏未来百年气运亨通……便把我的阿凝还给我。不许动她,不许再操纵她……”
“痴儿,为了一个傀儡还真动了心思。是爱她那副皮囊吧。”巫师嗤笑,
“国师既然都发话了,那我嬴氏自然说到做到。还劳烦国师速速推演,否则,我便直接摧毁她。”
话音落下,便收起操纵傀儡的银丝,坐在摇椅上,悠哉悠哉晒起了太阳。
而丝线与傀儡断开的那一刹,姜晚星恢复了神智。
看到沈倦被自己所伤,她顿时睁大了眼睛。
沈倦似乎并不在乎被贯穿的肩膀,只是慢吞吞松开姜晚星,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被血污了的手,随后抚了抚她的头:“不怕,等下带你回家。”
只一刹泪水模糊了眼眶,姜晚星张张嘴却说不出口,原是被沈倦点了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敛眸盘膝坐下,伸手朝虚空一抓,便抓来一枚八卦罗盘,随后咬破指尖,从身上道袍扯下一块布,以血而书——
“我所求是她衣食无忧,长命百岁。往后百年气运,我为你等算出,若不兑现承诺,气运便会反噬嬴氏。因何而兴,自也会因何而亡——”
他飞快地写下百字书,将布抛了过去。
巫师睁眼抓过,垂眸仔细看了两眼,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口中默念一段巫族语言,便见空中有什么极其细小的东西悄然断裂。
而在这些断裂的那一刹那,姜晚星如同丧失了生机一般,软趴趴倒在地上,随后整个身子彻底变成一副枯朽的木头。
沈倦瞬间面色一变,三两步上前将人抱进怀中:“阿凝?阿凝!!”
“傀儡无牵丝,自会丧失生机。你想要她自由,那她便要为自由付出代价。”巫师撑着下巴慵懒地看着沈倦目眦欲裂的神情,随后嫌他烦,给他指了条路,
“听闻蜀山妙法万千,其老祖更擅长奇门遁甲之术。我们巫族和他有些渊源。若你想要她活过来,不妨去蜀山——”
话音未落,便见沈倦袖袍一挥,一把桃木剑自袖中乾坤飞出,他抱起这堆朽木,纵身跃上桃木剑,便这么御剑飞去。
啧了一声,巫师又躺了回去。
真没礼貌的年轻人。
……
蜀山巍峨壮观,古老的钟声自山顶响起,唤醒每一个山中的生灵。
清扫石阶的杂役弟子提着竹扫帚,慢悠悠在山底点了香供奉老祖宗和过往生灵,拜了拜,这才开始清扫石阶上的积雪和落叶。
才扫了两个石阶,便看到一个青衫道士抱着一堆朽木落在山底下,匆匆往石阶上走,随后……
水灵灵跪了下来。
那弟子吓了一大跳,忙不迭过去要搀扶:“道友不必行此大礼,蜀山包容万般修士,可自行上山求道——诶?师叔?”
认出沈倦,那弟子面上一喜,恭恭敬敬作揖:“师叔怎的回蜀山来了?”
沈倦不语,只是抱着朽木跪在石阶上,朝山上每跪着上去一步,便是一虔诚磕头——
“道门弟子沈倦拜见师祖!弟子愿破祖训,以一身仙缘换吾妻性命!还望祖师爷成全!”
他扬声开口,惊起四方飞鸟,也惊得那弟子目瞪口呆。
啊?
啊?
师叔要放弃这一身仙缘,去救人?!
他眼睁睁看着沈倦抱着那堆朽木,就这么朝着石阶上去。
蜀山巍峨,三千阶梯蜿蜒曲折,何其漫长。
他这一举惊动不少昔日同门师兄弟,纷纷前来观望,注意到他手中那堆朽木,先是一愣,随后探出微弱的生命迹象,不免规劝——
“师叔还是起来吧,三千石阶说是三千,其实哪止三千。且不说石阶,这朽木……额,这女娘已经没气了,师叔不妨给她超度,让她安稳去往来世。”
旁人都在规劝,连飘在半空的姜晚星的魂魄也忍不住点头。
没错没错没错。
随后又想起来,自己走不了。
因为沈倦好感度没满。
可沈倦却是不语,只是一味地继续跪拜,执拗地朝前,声音嘶哑到了极致——
“她为沈某道侣,沈某如何弃她于不顾?”
三月中旬的天气并不寒冷,却因为有积雪而十分潮湿,冻得沈倦膝盖和额头一片青紫。那额头甚至都破了,他却浑然不觉,继续朝前跪拜。
姜晚星惊讶地发现,他每上一部分阶梯,那原本停滞不前的好感度便会往上升一分——
很快,他的好感度便抵达了一百。
她错愕地睁圆眼睛。
【叮!恭喜宿主完成攻略任务!】
【请问宿主是否需要现在开启下一段攻略。】
看着还在跪拜的人,那素来挺直的脊背因自己而弯曲,姜晚星闭了闭眼睛,小声开口:“先等等。”
系统便自动下线了。
数千长阶,寻常子弟徒步上山都累得够呛。
更何况肩膀负伤,还一步一跪拜的沈倦。
在第两千阶时,他终于支撑不住,呕出一口血,身子软倒在地上。
恍惚间,有一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人自天门而来,乘云驾雾落在他的面前,目光慈悲又威严。
老人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怀中紧紧抱着不肯撒手的那枯木,缓声问:“当真想救她?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