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骗人是小狗
那人垂眸看来,剑眉下双眸盈满天边星河,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是不知想到什么,最终归于沉默。
将其抱进屋中,拿了一方帕子小心翼翼给姜晚星擦去脸上污渍,沈倦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
他走了,那道朦胧的身影也跟着远去。
姜晚星颤抖着伸出手指,往空中徒劳一抓,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颓唐地垂下来。
好像是做了黄粱一梦。
梦里地上风一吹即散的花,有天上给予银辉照耀的月作陪。但花触不到月,花与月之间隔着天堑,那是花穷极一生跨不过去的坎儿。
月为阴云笼罩,失去光辉被吞噬在黑暗。花想守护一地月光,也想守护给予银光的月,可找不到办法,只能笨拙地摸索试探。
最终暴雨骤来,摧毁了不堪一击的花,也彻底把月隐藏。
察觉到手里摸索到了什么,姜晚星努力睁眼看去。
是一方沾染了些许脏污的帕子。
帕子的一角端端正正写着二字儿——
闻熙。
沈倦的。
将帕子凑到鼻尖闻了闻,还带着浅浅的檀香。
姜晚星睡醒后将这方帕子洗了个干干净净,叠得方方正正,随后小心翼翼放进了枕头底下,再不取用。
这日后相敬如宾仍旧是两人的相处模式。
但府中的道童都感受的出来,似乎有什么在悄然变化。
正如这府邸里开了一茬又一茬的月桂与腊梅。
年关将近,姜晚星坐在长廊下悠哉悠哉晒着太阳,一只乌鸦嘎嘎叫着飞落在不远处。
姜晚星懒洋洋睁开眼睛,看到乌鸦腿上绑着点什么东西,伸手冲那乌鸦招了招手:“过来。”
乌鸦摇晃着脑袋左右打量姜晚星,片刻后才展开翅膀飞到她的肩膀上,也是此时姜晚星看清了乌鸦腿上绑着的东西。
是一张小布条。
伸手将那布条解下摊开在掌心,入目是一行极北之地才会有的文书。
只是扫了两眼,姜晚星便收回目光,把布条往旁边的火炉子里扔了过去。
腾起的火星子吓着了小乌鸦,乌鸦嘎嘎叫着展开翅膀飞远。
沈倦回府时,听得乌鸦啼叫,抬头看到那只黑漆漆的鸟儿飞过头顶,驶向北方。
只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沈倦走进府邸,远远地看到某人靠着木柱子在那儿烤火。
奇怪的焦味再次隐隐约约传来。
沈倦皱了皱眉,下意识走过去将火炉子拉远些,弯下腰轻轻替睡着的人拢了拢她披着的薄氅。
“国师?”姜晚星睁眼,对上他那双清润的眼睛,微微一愣。
“嗯。”沈倦应了一声,动作不停,随后坐在她旁边,沉吟片刻后道,“今夜除夕,王畿有庙会,可要随我出门去看看外家烟火?”
他遣人打听过姜晚星在嬴氏的事,得知在家中姜晚星父不疼母不爱,像孤苦伶仃的野草在飘摇不定中长大。
可小狸奴不该这样。
小狸奴该跃过高墙,去看墙外草长莺飞,去看墙外人声鼎沸。
于是沈倦今日特意腾了些时间,早早地回府,想带姜晚星出门去逛逛——
自嫁入府中,姜晚星从未出过门。
还是小孩儿的年纪,总待在府邸里也不好。
人嘛,要通气儿,才能活得畅快。
听到沈倦的话,姜晚星下意识看向他。他垂着眼睛替她整理着被风吹乱的裙摆,又偏过头拨弄了一下炉子里燃烧的银丝炭,一副忙碌的样子。
心里软了又软,犹豫好久后,姜晚星小声开口:“会否耽搁国师传经授道?”
沈倦听着,将目光从炉子收回,重又看向面前人。
火光映照下,这位一贯清冷的国师眉眼似镀光,声音极轻,像在哄小孩儿似的:“不耽搁。除夕夜本该欢乐,更何况……”
“你是我的妻,你若不开心,便是我的失责。”
满打满算,阿凝也才十来岁,这个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她不该因为嫁了人就被困在一方天地。
她太安静了。
小狸奴不该这样安静。
吵闹些,会更好。
姜晚星愣了愣,不知道因为他说的哪句话,只是好半晌后,有些控制不住地扑进他的怀中:“王畿地大,若我不慎与国师走丢了呢。”
沉吟片刻,沈倦慢吞吞伸出手,试探性拍拍她的肩膀,见她没有退缩之意,另一只手便轻轻握住她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五指钻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如此便不会丢了。”
“国师会一直牵着我吗?”
“只要我能,只要你还是我的妻。”
“不是你的妻便不可以了么。”
“……在下嘴笨,或许该这么说。”沈倦见她似乎要较真,便低头看向怀中人,认认真真道,
“只要是你。”
姜晚星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恍惚。
好多好多年以前,也曾有人这般待她。
说过的话一定记得,做过的事永远不会忘。
教给她很多很多东西,亲手将她捧到阳光下,与百花一并盛开出属于自己的那一朵花。
可惜……
咬了咬嘴唇,姜晚星晃了晃和他十指相扣的手,微微昂起下巴:“骗人是小狗。”
似乎是被这举动弄得呆了呆,短暂的错愕后沈倦忍不住失笑出声。
于是天上寒月拂开乌云,月光笼罩万物,万物霜雪融。
“好,骗你是小狗。”
……
用罢晚膳后,姜晚星换了身裙裳,戴上一顶斗笠出了门,便看到了立在庭院外静静等候的沈倦。
年轻的国师退下道袍,一袭青衫加身,手里提着一盏做工精良的纸灯笼,与初见那日的清冷自持大不相同,这会儿他多了些人间的烟火之气,却仍旧好似画中谪仙人。
只这么看着,姜晚星迈出的脚步小了许多,一点一点挪到与沈倦有些距离的地方,轻咳一声:“走吧。”
将某人的小动作纳入眼底,沈倦的目光微微幽深:“怕我?”
姜晚星下意识摇头。
是敬。
敬他爱这世间,天地万物皆一视同仁,从不因人而异。
他一贯从心,这样的人本不该为男女之事蹉跎岁月。
是她胆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