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红发女海盗
1615年,葡印总督委任弗朗西斯科为第一任澳门总督,兼任王室大法官及官营贸易船队队长。但是在那之前,从1553年起,葡萄牙人就已经开始在澳门居住;至1557年,他们开始通过租赁的形式正式取得了在澳门居住的资格,从此以后澳门成为了西方人近距离接触中国的一个窗口,除了葡萄牙人之外,欧洲其他国家也派了许多商人、传教士前往那里,窥探中央帝国的虚实。安妮的父亲西蒙奥利维拉就是其中的一个。
西蒙奥利维拉是个法国和西班牙的混血儿,出身落魄贵族,到了澳门之后只知道吃喝嫖赌,很快花光了身上的钱,安妮的母亲就是那时被他从广州用两把短枪买来的。后来西蒙债台高筑,又得了一场大病,不得不想办法返回国内。为了凑足路费,西蒙无情的卖掉了安妮母女,后来又经几次倒卖,最后被带到了圣乔治。
阿德里安是在出海三天后才从小女孩的嘴里问出了事情的经过,这三天里小安妮渐渐和他熟络了起来,交谈的越多阿德里安就越感到那位母亲的与众不同,根据小安妮的话判断,她的母亲应该是广州一个普通渔民的女儿,被西蒙买到澳门之后很快就能说一些基本的法语和葡萄牙语。西蒙把她当作一个玩物,总是虐待她,可这位坚强的女子很快就用学习来弥补了自己所受到的屈辱,在澳门的十几年里她开始认字,读一些简单的书籍,又自己学会了英语和意大利语,直到被西蒙卖掉之前,她已经拥有了法国最高贵的妇人们所应该拥有的一切学识。
从小安妮身上阿德里安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奇女子的影响,坚强,自尊,思维敏锐,酷爱学习,小丫头得到了船上每一个水手的好感,阿布纳甚至把她抱到了瞭望台上,阿德里安清楚地记得当时安妮一边紧紧拽住阿布纳的衣襟,一边大胆地探出头去,“真美,阿布纳,我们要开到海面下的地方是吗?”大副当时愣住了,阿德里安却马上明白小丫头居然是在说地球的弧度,不禁惊讶于她超出年龄的智慧。
“阿德里安,快来看,海鸥!”领航室里又传来了安妮的欢叫。
在甲板上沉思的阿德里安转过头,看着兴奋的小丫头正冲他挥舞着两只小手。他无奈地抛开思绪。
“小心点安妮,你会吓到它们的。”
上船之后安妮终于不再叫阿德里安哥哥了,但是也不愿像别人那样呆板地叫他船长,于是她成了这艘船上唯一一个经常直呼船长名字的人。对此阿德里安并没有什么不满,倒是比尔有一次也傻了吧唧地跟着安妮叫了一声阿德里安,结果差点被阿布纳和威廉两人用目光戳死。
另一个新伙伴古铁雷斯上尉正式变成了阿德里安的助手,他丰富的海军经历和超群的个人素质使他完全能够胜任船上的任何工作,他也因此在水手中很快建立了威信。如果不是回到欧洲之后他必须要返回葡萄牙,威廉甚至希望能恳求安德鲁正式聘请上尉先生。
“阿德里安,快看啊,船!”小丫头又开始叫起来。
“知道了安妮,那是一条……”阿德里安看了看远处刚刚露出船帆的那艘船,不假思索地答应好奇的小丫头:“那是一条海盗船。”
上帝!海盗船!阿德里安一下子反应过来,站在他身边的古铁雷斯已经几步跑到船头。
“船长,真的是海盗!”
就在云与蓝色海洋编织的背景下,一艘鲨鱼般矫健的巨大帆船快速地向珍珠号驶来,刚刚还是一个模糊的船影,此时已经能看清轮廓。白色的船帆上涂着一个花样繁杂的海盗团团徽,主桅上是一面醒目的海盗旗帜,用望远镜可以看到上面有一朵鲜红的玫瑰图案。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后世经典的骷髅旗,海盗们一般使用血红色作为旗子的主色。船开得更近的时候前桅上升起了一面白旗,阿德里安明白那是海盗在亮明身份,接下来就是黑白两色的警告旗,如果自己拒绝投降的话,最后会升起一面血红色的屠杀旗——到时只要被海盗们登上船就会杀光所有的人。此刻改变航向已经是不可能了,对方迎着自己的开过来,而且速度像鸟一样快。
船上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古铁雷斯的警告,甲板上马上聚满了人,军人一样敏锐的水手长第一个从船尾跑了过来,后面跟着还拎着一根香肠的比尔和正准备轮班睡午觉的舵手瓦斯科。
“狗娘养的!”冲动的舵手已经抄起了上次的铁棍,“让我教训一下这帮混蛋。”
“威廉,你怎么看?”阿德里安向水手长问道。
威廉收起望远镜,疑惑地说:“很不正常,这条航线有西班牙海军保护,海盗们是不会到这里来的,除非是通缉榜上打头的那几个,但是据我所知他们一般不会在这里做生意。”
“管他娘的,不管是谁,让我们好好和他们干一场!”本来应该在船舱里养伤的阿布纳出现在了甲板上,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冷森森的水手弯刀。
“船长,南面又出现一艘船。”费尔南从领航室里探出头来。
被包围了吗?阿德里安的心里像威廉一样的迷惑,在这样一条经常有西班牙海军出没的航线上,海盗们怎么会这么嚣张?这实在不能用自己的好运气来解释。
马丁也跟着阿布纳跑出了船舱,这个看上去温和儒雅的办事员此时已经抽出了藏在手杖中的剑。他冷静地对阿德里安说:“下命令把船长,我们没有投降的习惯。”
阿德里安看着这群忠诚的水手,他们都很勇敢,但是勇敢并不能代替一切。珍珠号一共只有二十几个水手,而且因为这条航线上从没发现过海盗的身影,所以安德鲁没能在船上装哪怕一门十镑的警戒炮。
不过阿德里安同样没有投降的习惯,还是在特种军官学校的时候他就被告知不论任何情况下都不能降敌,这与被捕后和对方敷衍有本质的不同,降敌——准确地说就是没有撑过四十八小时的封口期就招供——的特工将被视为叛变,不会受到国家的承认,更不可能被交换回国。而现在阿德里安面临的问题就是怎样与对方周旋来争取最大的获胜把握。
仅仅是片刻之间,这些纷杂的思考在他的脑袋里被迅速加以判断分析,年轻的船长抬起手臂,语气平静的命令:“挂起白旗。”
“什么?”瓦斯科怒吼道,“我们不能投降,船长!”
阿德里安笑道:“我没有要投降,亲爱的舵手,虽然你或者对方这么认为,但是挂白旗在于我是却是进攻的信号。”
古铁雷斯突然拍手叫道:“太妙了!这样对方就会掉以轻心,而且我们在接舷之前不用担心他们远距离的炮火了。”
阿德里安冲他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转头命令道:“费尔南,保持航向。尼尔,把安妮带到甲板下去。其他人作好战斗准备。”
水手们凛然遵命,从船舱中取出各自的武器,阿德里安问阿布纳要了一把匕首,这是水手们近战时常用的一种武器,阿德里安当年在秘密渗透的时候经常使用这种武器割断敌人的喉咙。
白旗刚刚挂起,对方已经驶到了珍珠号的正前方,那艘巨大的帆船开始慢慢掉转船头,使自己和珍珠号保持相同的航向。它那巍峨的船头上是一个精致的圣母像,旁边是西班牙文的船名——月光女神号。
近距离的观察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这艘海盗船至少有七百吨的排水量,属于英国的“女王船”,也就是改进型的西班牙盖伦船。艏部藏在船体之内,用方形的船艉代替了原来的圆形船艉,低舷,横帆,船形狭长优美,快速而容易操纵。在它的左右舷上各有两排十八门火炮,炮门已经打开,漆黑的炮口挑衅般扫过珍珠号上的众人。几个男人一声不吭地从船上抛过钩绳,将两艘船紧紧连在一起。
“等待命令。”阿德里安低声道,手一抖,匕首神奇地收进了袖管。古铁雷斯等人也都用身体挡住了各自的武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最关键的时刻。
那边架上了跳板,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人登船,阿德里安有点纳闷,难道海盗们习惯先睡个午觉再打劫?然而就在这时,几个人出现在了对面的船舷上,几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簇拥着一个婀娜的身影。
收腰的白色高领上装,直达腿根的灰色海狸皮长靴,腰间着甲,腰带上挂着短枪和子弹袋还有一柄古朴的长剑,两手抱怀,右手里夹着支精致细长的象牙烟管,一顶插着洁白羽毛的三角帽,帽子下面火红的长卷发顺着白壁搬的脖颈一直垂到高耸的胸前。
“你。”大海一样清冽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阿德里安,“跳到海里去,不然我杀光所有人。”声音虽然动听却有着难以掩饰的寒意。
女人?阿德里安的第一反应就是包括古铁雷斯在内的所有水手都一脸暧mei表情地看向自己,那眼神里分明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桃色幻想。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女人?一上来就让他马上自裁,不然就赔上全船人的性命——难道自己哪天在睡梦中强奸了她?简直是不可理喻。不过等等,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阿德里安开始求助于自己超群的记忆力。
“你是谁?你们船长在哪里?”看到阿德里安陷入沉思,一旁的比尔操着一把菜刀,因为对方的船舷较高,不得不仰着脖子问道。
然而高傲的女郎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冷冷地和阿德里安对视,年轻的船长似乎比她更加冷漠,似乎她的目光对准的是一潭冰冷的池水,没有一点波澜。
马丁原本在海盗船靠近后一直紧锁着眉头,直到看清女郎帽檐下露出的红发和船帆上复杂的徽章后,办事员突然大声说道:“你是唐•
埃斯坦巴•
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那个大西洋上的海盗女王?”阿布纳等人听到这个名字大为惊讶,难道这就是那个近几年来横扫南大西洋的女海盗?可她不是一直呆在南美海域吗?而且这个女郎看上去也实在是太年轻了点,最多也不过二十岁的样子。不过要说不是她那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跑到这条航线上打劫。
一连串的疑问后面是众人把更多崇拜的目光投向了他们神勇的船长,真是太伟大了,这样的狠角色你都敢搞,现在好了,人家杀上门来了,看你怎么收场吧。
阿德里安完全想不起在那遇见过这个女人,虽然他的历史知识让他很清楚对方的身份:一个任性出走的大家闺秀,命运捉弄下与亲生哥哥残忍的角斗,然后一举打破海盗古老的教条成为了海盗们的女首领。但是这样磨蹭下去不是办法,这里不是风和日丽的法兰西草原,对方也不是提着篮子采蘑菇的乡村少女。他看看女郎身边那几个护卫,冲古铁雷斯使了个眼色,上尉会意地点了点头。
古铁雷斯突然有点立足不稳,他的身子向前一倾,眼瞅着就要跌下船舷,一旁的船长连忙冲过去拉住他的手,就在所有人都愣住的瞬间,古铁雷斯顺势趴倒在了跳板上,他的手臂像投石机的吊臂,鼓足了全身的力气用力一挥,阿德里安整个人就被古铁雷斯扔了出去。
他像一只从天而降地猎鹰,精准地扑向自己的猎物。那几个反应过来的水手慌忙挥出手中的弯刀,但是为时已晚,
阿德里安已经抓住了卡特琳娜的肩膀,海盗女王临危不乱,手里的烟管狠狠地削在了偷袭者的脸上,可惜她忘记了那并不是锋利的宝剑,对方几乎没有停顿,一脚踢倒一名水手,巨大的冲力使卡特琳娜无法站稳,两个人抱在一起摔倒在甲板上。年轻的船长左手紧紧扼住自己的猎物,就地翻滚避开了身后的几道刀光,另一只手用力一撑甲板,旋即弹了起来。他的后背紧贴着桅杆,手中的匕首已经架在了卡特琳娜雪白细腻的脖子上。
“叫他们放下武器!”阿德里安在女海盗的耳边冷冷地命令道。
卡特琳娜此时脸色苍白的像张纸一样,她看到自己的手下慢慢丢掉自己手中的弯刀和火枪。几个人在近处迟疑着想要冲上来。
“阿布纳!”船长叫着对面的大副,“过来收缴他们的武器!”
阿布纳乐呵呵地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威廉等人,大副挥舞着手中的铁棍,“啊哈,这将是我这辈子缴获的最大的一艘船,上帝赞美你阿德里安船长。”
他的心情显然不错,没有急着去捡起地上的武器,而是走到了卡特琳娜面前想要羞辱她。
“尊敬的海盗女王陛下,我万分感谢您的接见。”说着装模作样地鞠了一躬。
显然,不管是阿布纳还是其他人都被突然到手的胜利假象迷惑住了,完全忘掉了美丽的女海盗让人不寒而栗的那一面,阿德里安还没有来得及提醒他们。只听阿布纳痛苦地大叫了一声,刚刚痊愈的肋骨再次被人踢断。
阿德里安一惊,马上感到面前寒光一闪,他连忙低头躲避,手上不自觉地松开了自己的人质,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向右侧翻,眼睛的余光看到一个魁梧的秃头男人一刀砍在了桅杆上,半个刀身没了进去。
船上的情势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再一次出现惊天逆转,人多势众的海盗们很快包围了珍珠号上的众人。
该死!阿德里安心里暗骂,他用匕首挡开背后的一击,刚刚靠着舱门站稳,一只枪口已经抵住了他的胸口。阿德里安绝望地叹了口气,只见卡特琳娜像座冰山立在自己的面前,手中拿着那支枪,完了,他这样对自己说,闭上了眼睛。
“流氓!”
啪的一声脆响,阿德里安被结结实实的抽了一个耳光。
“你是酒吧里的那个……女人。”
阿德里安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是在哪里得罪了这个火爆的美女,当初在马赛的那间酒吧里,自己不小心撞倒了一个女人,还极不绅士地碰到了那个地方。他实在不得不佩服自己,接连两次抱着威震大西洋的海盗女王在地上打滚,想不死都难。
卡特琳娜此时的心中波涛汹涌。眼前这个该死的男人居然连着两次那么亲密地接触了自己的身体,而且自己都是在没有任何反抗的情况下就被他压在地上。屈辱、愤怒、无力等种种负面的情绪让海盗女王恨不得立刻打死这个羞辱自己的混蛋,但是她感觉自己的手指无法扣动扳机,对方深邃的眼神似乎像一潭幽深的池水让她不能正常思考,这种感觉从在马赛的那间酒馆里第一次碰面就开始缠绕着她,这令一向保持着自信与骄傲的卡特琳娜极为恐惧。
“把他们都扔进海里去。”卡特琳娜始终无法亲自动手。
几个海盗将阿德里安等人五花大绑了起来,就在此时,瞭望台上的一个海员匆忙地叫嚷道:“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