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也想大道直行呀
第三十五章 我也想大道直行呀
许瑷和许璐在学里也听说了宫里这桩大事,许璐最不愿意和舒德音牵扯到一起,只做此事和侯府无关的样子; 许瑷太知道在高门大户全无依仗是什么滋味了,带着小安姨娘亲手做的点心,来看舒德音。
来了也不多说,两人在暖炕上歪着,喝了茶,吃了点心,许瑷绣了会儿帕子,锁了边,直接送给舒德音。
舒德音展开看了,绣的是一丛忍冬。
她微微笑了,悄声道:“别担心,我姑姑会好的。”
许瑷轻点了点头,舒德音捏起一块暖烘烘的山药糕塞她嘴里,两人俱是含着甜甜的糕点笑了。
许瑷大多是被三夫人留在房里吃晚膳,府里也因此总夸三夫人做嫡母的慈爱心肠。
舒德音却能想象,以她的软和性子,定是忙着照顾两个双胞胎弟弟,八成是从来吃不好的。索性留她垫了肚子,才放她回去。
莫秋来的消息陆续传了进来,伙计还在调教着,铺子寻了几个地方,他正带着人蹲守,把各处的人流量、贫富阶层、男女年纪等做一个大致的统计,等结果出来,哪处更适合开脂粉铺子,几乎也就有个数了。
舒德音深觉他这个法子不错,下的是笨功夫,可好处是能看得见的。
进学的事儿,她也只是先提一提,给长辈们消化的时间,即便真同意她去,也得是明年的事情了。
她更关心世子和季家谈得如何了。若是世子坚持不肯让步,定要季家做侯府的家奴,此事定然是推不下去的,到时无论是季家还是自己,都很难再把那几条商路握在手里。
舒德音想要推世子一把,但具体怎么做,她还没想好。
还是清宴给了她灵感,叫她想到了法子。
三等丫头里,红鲤和秋雨都想削尖了脑袋往许厚璞身边凑,舒德音这边半点希望都不曾透给她们,可她们已经掐得有我没你了。
那天清宴就跟清河说:“我和秋雨从一个官牙出来的,也相处过几日,她倒不是个一心攀附的人。只是和红鲤一般,都是被二太太选了出来,入了三等,大家看起来,她们两个都是一样的。不自觉的,就当自己和红鲤要的东西也差不多,看红鲤卯着劲儿往上挤,她可不是也跟着慌了嘛!”
舒德音在内室听着,突然就笑了。人可不是就这般嘛!原本看一样东西有五分好处,看人人都想要,就误以为有八分好了;再瞧着有得不到的危险,顿时就能觉得这东西无可取代了。
她再仔细一想,世子手头的筹码有二,一是舒家无人,眼前也只有舒德音握在侯府手里,季家忠心,冲着舒德音,他们就别无选择;二是时下用人,多找知根知底的,没了舒家,季家在京城没有根基,很难找到能被信重的主家;就算有看重季家才干的,也多会顾及舒家,不敢扯上关系。
就凭这两点,世子就能咬死了,季家要么被他收服,要么,只能靠存的一点家底,做一些不入流的小生意,季家会如何选择,简直是毋庸置疑的。
舒德音要做的,就是在上面加一点怀疑。
她先是无意般问了世子夫人一句:“大伯父找到季家人了吗?”
世子夫人顿了顿,笑道:“我也不知呢,你伯父外院的事情,并不同我说得详细。”
舒德音点点头,道:“还是早点找到他们。这家人是真的不错,从前我祖母都想把季家做我姑姑的陪房,谁知姑姑嫁入天家,也只好罢了。”
世子夫人神色如常应了,当晚,就同世子说了这事:“季家始终不肯签挈,难道是要等皇后的动作?”
世子舒舒服服靠在软枕上,道:“皇后名头还在,到底如何,谁也不知。只是,陛下是断不会让她有余力联系宫外的。”
世子夫人却觉得说不好:“舒皇后经营后宫的时间不短,说不得留着些底牌在手里。如今虽已做困兽之斗,想办法多留条路,总是没错的。”
世子虽然觉得世子夫人太小看了圣上对皇宫的掌控,但她的话,多少在他心里留了痕迹。
隔两日,他空了下来,就令人给季余恩下帖子,得了回复,说是老爷子被一位故友请去城外喝茶去了。
次日再请,却是一家子都被故友请到城外的庄子里吃暖锅。
世子很是不悦,第一次没请到,只能说凑巧,按照礼数,季家也应该回帖致歉,或者上门拜访才是,断没有第二日全家都出门、给自己吃闭门羹的道理。
第三日,季余恩果然上门请罪,言语中,竟流露出激动之意:“这位⋯⋯故友,小老儿等待他多日,原以为就此断了音讯的,竟能⋯⋯家人也牵挂着皇⋯⋯故友家长辈的安危,是以小聚了一遭。怠慢了世子,还望恕罪。”
世子目光闪了闪:“老掌柜的朋友,想来也是经商有道的大家,不知能否有幸,请老掌柜也为我引荐引荐?”
季余恩手一抖,连茶杯都端不动了:“这⋯⋯他⋯⋯世子爷误会了,他并非是商道中人,只是早年同老儿一家有些渊源的。至于引荐,他并不善交际,恐冲撞了贵人,真是⋯⋯”
他放下茶杯,朝世子深深一揖:“恕罪恕罪!今日小老儿家中还有事,就不叨扰世子爷了,这便告辞。”
世子看他急匆匆往外走,突然笑道:“府中三少奶奶惦记着你一家,前几日还跟世子夫人打听呢。若不然同三少奶奶见一见?”
季余恩站在门口,脸上神色变换,仿佛在经历激烈的思想斗争,半响,带着愧色道:“小老儿无能,愧见小小姐。”
这实在是一出拙劣的戏,但正因其拙劣,便怎么都不像是季余恩这么一个商场老狐狸演出来的。
世子顿时明白了:皇后的人秘密联系上了季家,他这是在皇后和舒德音之间做了选择!
世子心里算了一笔账,他已经筹措了一笔银钱,打点好了关系,就等户部清算,出卖没收的舒家产业,到时有侯府的荫庇,以季家的轻车熟路,这庞大的产业起死回生其实不难。
舒皇后是只想要回这家奴才?还是连这批产业也要染指?
要不要和舒皇后争呢?争不争得过呢?
但不争,皇后暗地里搞事情,被陛下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呢?会不会牵连到侯府呢?
世子再不能稳坐钓鱼台,留给他思考和决定的时间,不多了!
世子夫人当晚上就去了湘仪院,拉着舒德音闲话了半响,才道:“我特地问了世子,说是已经联络上了季家人。只是,他家像是忠心不二的,并不愿为侯府效力。就为这,听说那家的老爷子觉着对不起你,都不敢来见你。”
舒德音睁大眼睛:“他们效忠的不是舒家么?我就是舒家的人,不投效我们侯府,还能投效谁去?”
世子夫人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叹道:“这便不知了,那家老爷子似是联络上故人,大约是你祖母娘家的后人?”
舒德音摇头:“不会。当年我祖母族里,为了侵吞祖母家的财产,差点把我祖母逼上绝路。季爷爷也深恨我祖母的族人,断不会同他们有瓜葛的。”
世子夫人作势想了想,张口要说什么,又咽下去:“瞧我,真是老了,都想岔了。”
“大伯娘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大伯娘多想了。”
“大伯娘说嘛,实在不行,我亲自去问问季爷爷?”
世子夫人只好为难地轻声道:“我是想,会不会是⋯⋯娘娘那头⋯⋯”
舒德音先是不解,接着马上反应过来:“不可能!我姑姑⋯⋯她不是病了么?怎么可能⋯⋯”小小的脸上满是疑惑。
世子夫人叹口气,谁知道皇后这病是怎么回事呢?如今各怀心思的太多,说什么的都有,不管真病假病,这时候联络旧部,都太说得过去了。
舒德音紧紧抓着世子夫人的手:“其实姑姑没病,对不对?”
世子夫人怜悯地看着她,到底还是孩子,想不到那么深,一个小孩子如何知道,皇后要是没病,才是真正的灾难呢!
“联络季家的人若真的是娘娘⋯⋯德音,舒家的风波还未过去,侯府与舒家旧人接触,尚且要小心翼翼,更何况娘娘?若是朝中得了消息,只怕娘娘⋯⋯”她看着舒德音的眼睛,小声道,“大祸临头。”
舒德音发着抖,茫然地抓着世子夫人:“大伯娘,大伯娘⋯⋯”
世子夫人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别怕,别怕。这未必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娘娘和季家,只怕都未想清楚。你⋯⋯要不你去劝劝?”
舒德音抬起头:“我⋯⋯我怎么劝,如果是姑姑找的季爷爷,他们不会听我的。”
世子夫人有些不忍,想着丈夫的话,还是说道:“可你不劝,不光是你姑姑和季家人,你,还有侯府,都可能受牵连啊!”
舒德音打了个冷战:“大伯娘,我去!”
世子很快就安排舒德音和季余恩会面,世子夫人借口带她出府看首饰,中间去一家茶楼吃点心,季余恩就在雅间等着。
等只剩舒德音和季余恩两人对坐着,两人就不由相视一笑。恐隔墙有耳,戏还得演全套。
舒德音就带着点惶恐问:“季爷爷,真的是姑姑来找了你吗?”
季余恩沉默了一息,勉强道:“小小姐,娘娘深居宫中,怎会来找老儿呢?”
舒德音也没有纠缠:“那大伯父想要招揽您,您为何迟迟不应?我⋯我在侯府,全靠大伯父和大伯娘支应,他们好了,我自然就好。就当是为了我,您就应了罢!”
季余恩苦笑道:“老儿倒是无妨,一条命都是老夫人给的,为小小姐舍了,又有何难!只是,家中几个不孝子孙,说什么当初没有卖身给舒家,现在却卖给了许家,脑子转不过弯来。老儿苦劝也是无用,这才辜负了世子的知遇之恩。”
舒德音一片懵懂状:“大伯父要你们卖身入许家吗?有说原因吗?”
季余恩摇摇头,舒德音便道:“一定是您和大伯父说岔了,您未曾卖身入舒家,却忠心一片,对侯府,也自会如此。我同大伯父也说过的。我再去问问他。”
季余恩“哎哎”地唤了几声阻止她,一踟蹰,世子夫妇已经进来了。
舒德音直直地看着世子:“大伯父,您一定要季爷爷一家卖身进府吗?这是为何?”
世子已是想通了,笑道:“都是误会,初时我是担心,季家会因旧事牵累,若入了侯府,自有我侯府庇护。本是一片好意,季家若是不愿,自然不敢勉强的。”话里还是带了几分不悦。
舒德音忍住皱眉的冲动,只一派哀恳看向季余恩。
季余恩当然知道,他要是这时就把台阶下了,事后世子回想起来,难保不怀疑。
便为难道:“其实故友来访,我们聊了许久,一家人更愿意随故友去江南。到底是故乡,做点小生意、养老,都是极便利,”说着,朝舒德音躬身下拜,“小小姐身入侯府,已是天幸。还是不要和咱们这些人有牵扯,您安心过日子,老夫人也就放心了。”
舒德音含着鼻音问他:“是不是姑姑⋯⋯季爷爷,您对姑姑的忠心,只会害了她呀!”
季余恩全身一颤,世子上前扶起他:“老先生,皇后如今处境尴尬,一朝不慎,恐怕⋯⋯老先生,不若您再耐心等等,过得几年,盯着皇后的眼睛少了,再做打算。”
过得几年,他自己的人就能把商路都握在手里,就不需要季家人了。
季余恩眼神凄惶,看看世子,又看看舒德音:“小小姐,老儿⋯⋯”
舒德音上前拉住他的手:“我总不会害姑姑,您说是吗?”
季余恩颓然坐倒,大手捂着脸,半响,苦涩道:“请容我再想想。”
想了三天,总算是做够了姿态,也把世子抻得够呛,季余恩传了消息,和世子签了三年的契约。
当天晚上,舒德音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在祖父书房外的院子里,祖父正躺在藤椅上晒太阳,她其实没有见过祖父这么闲适的样子,有些好奇,凑了过去。
祖父睁开眼,便笑:“呦呦来了。”
她咧开嘴,嘻嘻笑着:“是呦呦来了。”
祖父点点她的鼻子:“呦呦不乖。”
她嘟起嘴,娇娇地问:“呦呦哪里不乖了?祖父欺负人!”
祖父就板起脸,问她:“走歪门邪道,操纵人心,哪里乖了?”
她真的是委屈,无限的委屈:“我是为了咱们的家呀!我才没有不乖呢!祖父欺负我,祖父欺负我!”真像个五六岁的孩子。
祖父摸摸她的头,叹口气。
她就急了,拉着祖父的袖子,生怕祖父生气:“祖父,我也想大道直行呀!可我太笨了!想不到好法子!我太笨了呀!”
祖父只无奈地看着她,她的脸都埋到了祖父的袖子上:“我太笨了嘛!呜呜,都怪爹爹和娘偏心,把姐姐生得那么聪明,把我生得这么笨。呜呜,不给爹爹捶背了,也不帮娘摘花了,我要生他们的气!”
说到这里,她就醒了,泪水淌了满脸。蚊帐里黑漆漆的,她蜷缩成一团,等着睡去,或者,等着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