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宋开琛暴亡(8下)
宋姜氏将引魂幡撑着身体,一面放声恸哭,哀哀诉说,一面在贾婶和龙嫂的搀扶引领下,不辨南北东西的趔趄走着;十六名精壮小伙号呼一声,各自肩起抬杠,棺材缓缓离地凌空,一晃一悠的跟在后面,和宋姜氏保持着丈余多远的距离。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先头人员已达牛王庙前,而后面的人员方刚刚出离宋家小院,几乎将小半条小西关街堵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
送葬队伍赶到城西槐树村南边的宋家墓地,太阳尚未露头,只在东边天际隐隐露出一丝鱼肚白。墓坑早已打好,正在虚位以待;司仪摸出怀表看看,距离下棺时间还有七八分钟,便命十六名精壮小伙将棺木放到旁边的八条板凳上,然后分站四围稍微喘几口气。
在贾婶和龙嫂的帮助下,宋姜氏将引魂幡插在墓坑边新起的虚土里,然后拉着宋金鲜和宋金明走到棺前,伸手抚着棺木,凄声说道:“开琛开琛,我这一路上都是替咱未出生的儿子哭,替咱未出生的儿子给你行孝。现在我要开始为自己哭,以你妻子的身份为自己哭一场!”
贾婶和龙嫂来不及拦挡,宋姜氏早扑在棺上,先是以头撞棺,接着又以身覆棺,双手啪啪拍着棺板,嘶哑着嗓音放声大哭,边哭边诉:
“开琛开琛,你好狠心。记得当年成亲时候你对我说,不管是风是雨、是坎是崖,你都会陪我走一辈子,咱两个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可你现在只图自己轻快一伸腿去了,却把两个闺女一个没出世的孩子留给我。你知道在这世上,一个没有男人依靠的女人,要想拖着两个闺女一个儿子活下去有多难吗?风来了,她得为儿女们遮风,雨来了,她得为儿女们挡雨;没有吃的喝的了,她得想方设法为儿女们寻到吃的喝的;儿女们和别人家的孩子吵嘴打架了,她得先当着外人的面把儿女们训一顿,然后回到家里再抱着儿女们哭一场。开琛你怎么就说话不算话呢?开琛你别躺在棺材里了,你爬起来说说,你这样做上对得起父母,中对得起妻子,下对得起儿女吗?开琛,你个负心人哪……”
宋姜氏诉到激动伤恸处,双手将棺木拍得啪啪山响;其哭声之凄厉,嗓音之嘶哑,简直犹如尖刀锋刃划割肌肤,直令站在墓地里的每一个人都心头震颤,跟着呜咽出声,就连见惯世间悲欢离合、一贯保持威严肃静的司仪也跟着低声啜泣起来。
一时间,整个墓地哭声动天响彻云霄。
“时辰到,开始下棺!”太阳即将露头时分,司仪手掐怀表高声喊道。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嚎哭声中,十六名精壮小伙大步上前肩起抬杠,棺材底部脱离板凳,晃晃悠悠的朝向墓坑靠近。
“开琛,你别离开我,我不让你走!”宋姜氏拼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嘶喊,接着扑上前去伸出左右两手,十根指头死死的扣住了棺板。
贾婶和龙嫂急忙赶前去掰宋姜氏紧扣棺板的十指,可是宋姜氏的十指扣得那么紧,连指甲都深深的嵌进了棺板缝里;两人好不容易掰开一指,另外一指却又跟着死死的扣了上去。贾婶和龙嫂急得哭喊劝道:“姜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松开手,快松开手,千万别耽搁了下棺的时间!”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贾婶和龙嫂好不容易掰开宋姜氏的十指;宋姜氏的十指早已鲜血淋淋,几片指甲永远嵌在了棺板缝里。
趁着贾婶和龙嫂拖住宋姜氏的间隙,十六名精壮小伙急急溜放井绳,棺木在井绳的承载下稳稳落至墓坑底部,立刻便有人拿锨采土,撒落墓坑;大大小小的土块砸在棺盖上面,发出咕咚咕咚的沉闷声响。
宋姜氏回头搂住两个闺女,在飞快落下的土块影中扑到墓前,嗓音嘶哑,哭喊说道:“鲜儿、明儿,再看一眼,再看你们的爹最后一眼!”
“爹——”哭得死去活来、昏头涨脑的宋金鲜和宋金明趴在墓坑沿上,望着已被土块覆盖、逐渐在墓坑中消失的棺木,伸长四臂嘶声喊叫着。
“开琛,开琛……”宋姜氏两眼迸射火星,声嘶力竭的拼命叫着,同时双手抓过两块土垃死死攥住;坚硬几如石块的土垃竟被攥成碎粒,簌簌落下。
在贾婶和龙嫂的拼力搀扶下,宋姜氏好不容易趔趄爬起,脚步尚未站稳,就突然脖颈一伸,“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犹如万朵梅花凌空飞起,然后斑斑点点溅落棺材盖上;紧接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宋姜氏一头栽倒进了墓坑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