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宋开琛暴亡（6上）

鞭声过后的半顿饭工夫，便有大约二十多家街坊邻舍、商界同行陆续前来吊唁。街坊邻舍们大多或提一刀火纸，或端半瓢白面，或从怀中捧出三十五十个铜板，作为奠礼，在灵前痛哭几声，洒几滴眼泪，焚烧火纸、打躬作揖后，便退至旁边不碍事的地方坐下闲话喝茶，一面把吊唁的位置让给后来的人，一面等着主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准备出手相助。

商界同行前来吊唁的，有和宋家板面馆一壁之隔的丁家茶馆丁老板、花园街的胡家花行胡老板、丁字口的袁家粮行袁老板，因为宋开琛平日待人一团和气乐善好施，声名遍及全城，所以就连邓县商会会长刘连斯闻讯，也特意派人送来了花圈挽联及祭奠物品。

大殓——即将死者抬放棺木之内，同时在堂屋檐下搭起灵棚，在棺木头前摆放供桌，点燃蜡烛，布置祭品，——完毕，已是掌灯时分，宋三老爷方带着宋开发、宋开富等本族二十余名前辈后辈赶来吊唁。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宋姜氏带着宋金鲜、宋金明迎出院门，宋姜氏跪在前面，两个闺女跪在后面，冲着宋三老爷等人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叩头完毕，宋姜氏起身站立一侧，凄然说道：

“三老爷，各位本族的老少爷们，我替开琛向你们致谢了！”

白发长髯、衣冠严整的宋三老爷没有答话，带领一众族人匆匆绕过灵棚直奔堂屋，进门便手提袍角站在棺材头前，冲着黑乎乎刚油漆过、尚散发着扑鼻油漆味的棺材高声喊道：“开琛娃子，开琛娃子，开琛娃子呀……”

宋三老爷连喊三声，忽然一头扑在棺材盖上，以手拍棺、涕泪交加的哭道：

“开琛娃子，你咋就不答应我了哩？开琛娃子呀，你刚生下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三老爷，你去学堂念书每天经过祠堂看到的也是三老爷，你开板面馆娶新媳妇前后跑着张罗支应的还是三老爷。前几天你路过祠堂，还说等秋凉了，要带三老爷去往湍河乘船钓鱼哩，你怎就说话不算话啦？开琛娃子，还记得你光屁股时候坐在三老爷的怀里，揪着三老爷的胡子，说，三老爷，等你将来老了，我给你请一台大戏、两盘吹手、三伙响器为你送行。这话仿佛还在昨天，可你竟说去就去了。你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如何受得啊？”

宋三老爷一边絮叨叙说，一边哭得声嘶气噎，几欲晕厥在地；三四位本族长辈一面搀扶劝慰宋三老爷，一面也跟着哀哀的低声泣哭。

宋姜氏虽然拼命压抑悲恸，牙齿咬得嘴唇出血，至此也再忍禁不住，以头撞着棺板哭道：“开琛哪开琛，你好狠的心，你上不顾老下不顾小，连我肚里的孩子也不肯看上一眼就只管蹬腿去了，撇下这老老小小一大堆人可怎么活啊。你仔细想想你对得起谁，对得起谁啊？”

宋姜氏一哭，跟在身后的宋金鲜、宋金明更是大放悲声；两人的嗓音早已嘶哑，眼中的泪水也早已流尽，此时只是浑身抽搐，眼眶红肿，口里发出着呜呜咽咽的号呼悲鸣，尤其是未谙世事的宋金明，一边哭嚎一边用头撞着棺材底板。这时坐在院中的响器班子也跟着凑趣，一记木梆响过，喇叭唢呐之声顿起，奏的全是九曲回肠、声嘶气噎的哀乐。一时间惨绝人寰的场景，凄凄惨惨的配乐，更令院内院外的人肝肠寸断，泪目纷纷，陪着哀哀的痛哭起来。

哭约小半盏茶工夫，宋三老爷方渐渐平息下来，然后由众人搀扶着坐到供桌东侧的矮凳上；宋姜氏也止了哭声，将两个闺女搂在怀中，走到宋三老爷旁边站下，同时吩咐宋开榜和海文俊给大家端上茶来。

宋三老爷取出巾帕擦去眼角泪水，说道：“姜姑娘啊，我下午从警察局回到祠堂，就开琛过世的事情和各门族人商议，大家都说开琛青年早逝，你们娘女三个往后的日子必定艰难，所以凑了点份子钱，也不多，大约三五十元，一来算是开琛的奠仪，二来也算你们娘女日后生活的补贴。钱我放在包袱里，进门时候已经交给开榜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