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暮色西垂，在酒店台阶洒下一层斑驳脆弱的阳光。

江致看见站在那片光影里抽泣的女孩，脚步变得缓慢而沉重。

他在她身后没有说话。

纪叶子觉得浑身都凉飕飕的，太阳不如先前那么暖和，春风也不再和煦，就好像自己被隔绝在世界之外，一个孤独又寒冷的空间里。

纪晓雪比她大四岁，考试次次拿第一，待人礼貌大方，是人人称颂有加的好孩子。

从东大高材生到法律界新贵，一切都是顺理成章，让旁人羡慕，父母骄傲。

她则是个明晃晃的反面教材，什么都和纪晓雪不一样。

从小调皮不服管教，学习得过且过，精力都放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

——这个乱七八糟是父母给的定义。在她看来，她喜欢舞蹈没什么错。

只不过在他们那个小县城，通常是学习无可救药的孩子，才会被父母扔到艺术班混完高中三年。

纪慎涛那时候是一中的教导主任，当然不会容忍自己的女儿走那条路。

纪叶子的人生道路是被他规划好的，和纪晓雪一样。

高中在纪慎涛眼皮子底下，纪叶子不得不乖乖念书。好在她也聪明，高考超过一本线几十分，纪慎涛和几个老师商量之后，没询问她的意见，就给她报了海大金融专业。

即便如此，还时不时念叨她没出息，考不上东大金融。

大一自作主张转专业，她是真的差点被纪慎涛打断腿，如果不是方若硬拦着，她这双腿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跳舞。

明明不想哭，眼泪却忍不住直往下流，连身体都不听使唤地发着抖。

门口来往的宾客都会多看一眼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漂亮女孩，她却恍若未觉，直到晚霞消散，天幕昏沉，晚风一阵阵呼啸而来，她才迈开步子走下阶梯。

鞋子是小细跟，她心神恍惚没踩稳，歪了一下，身体便往前栽去。

纪叶子闭上了眼。

那一瞬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就算摔死了也无所谓了。

反正这一辈子爹不疼娘不爱，永远要活在纪晓雪的阴影下。

她所喜爱的，是歪门邪道，不成气候，她引以为豪的，是不知廉耻。

或许她这个人本就不该存在。

想象中冰冷的地面和决定坦然接受的疼痛甚至死亡，到最后变成了一个坚硬而温暖的怀抱。

萦绕在鼻间的淡淡香味有点熟悉，纪叶子抬起湿漉漉的一张脸，待看清眼前人，整个人木了一下。

她迅速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垂眸淡声道：“江先生。”

江致的衬衫被她眼泪晕湿了一些，她咬咬唇，当作没看见，“我还有事，谢谢您，那我先走了。”

她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兔子，连转身离开的倔强背影都那么可怜。江致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揪起悬空，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他跟上去。

“去哪儿？”他腿长步子大，轻易跟在她一米之内，“我送你。”

还能去哪儿？

纪叶子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

她是该去挤公交地铁的人，怎么配得上他几百万的车。

江致没想到印象中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突然对自己竖起了一身刺，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已经走下斑马线。

江致目光稍移，突然拧紧了眉峰。

刚走出两步的纪叶子猝不及防地被拽了回来，转向人行道里，脑袋重重地砸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

摩托车在他身后呼啸而过，带起一阵狂肆的风。

她脑袋被砸得晕晕的，只听见西装猎猎作响。

摩托车早已远去了，而这次任凭纪叶子如何挣扎，江致都没有放开。

双臂坚硬如铁地禁锢着，低沉的嗓音冷冽如冰泉：“你真想找死？”

*

包间虽小但环境优雅，头顶垂下来一只原木框架吊灯，暖黄色的光被筛碎了照在这个几平米的小小空间里。

江致脱掉了外套，白色衬衫打着墨蓝色领带，将衬衫领口严谨地抵在脖子上。

纪叶子从来没有哪一次和他坐在一起，心中是如此平静的。提不起来兴致，静如止水。

面对正在心动阶段的男人，她只是懒洋洋地想，他总是穿成这样，呼吸会不会难受？

想不出来，索性不再想了，再伸手去卷餐垫一角。

小姑娘情绪低落得明显，一系列无意识的小动作都被江致收在眼底，他没有心思特别研究菜单，把最热门的都来了一份。

这是一家格调优雅的日料店，价格没有贵得很离谱，师傅手艺却是海城数一数二的，许多人慕名而来，经常人满为患。

能在节假日的饭点得到一个包间，无非因为他是江致。

他从来没想过第一次图这种便利，是为了一个小姑娘。

一个心里喜欢着别人的小姑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赞同江夫人的说法了。

这小姑娘，娶回来当妻子挺好。

吃饱肚子的小姑娘神色缓和许多，脸颊泛着微微的红，像一只可爱的小动物，眼神里尽是满足。

按照上次哄她开心的程序，这会儿又该去看电影了。

江致刚要开口，纪叶子率先朝他看过来，目光落在他被灯色照得温暖无比的脸上，嗓音柔软而清澈：“江先生，谢谢您带我来吃饭。”

虽然，确切地说，是逼她来吃饭。

江致微微颔首：“不必客气。”

“其实，江先生不用这么关照我的。”纪叶子抿了抿唇，打算把话说开，“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您不追究我弄脏您的车子，我已经很感激了。您有您的事情要忙，就不……”

“这家店味道不错。”他打断她，语气随意自然，“以后可以常来。”

纪叶子懵了懵，没太明白他的用意。

男人却已经起了身，将外套搭在胳膊上，“走吧。”

纪叶子表示不看电影，别的项目也没兴趣，江致只好送她回学校。

原本也只是怕她不好好吃饭，才非带她跟自己去吃饭，没有想要强迫她的意思。

车子停在校门口。

江致唤住正要下车的女孩：“等一下。”

纪叶子回过头，黑亮的眸子带着些疑惑：“江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江致靠在他的专属座椅上，双眼沉静如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叶子看着他，等着。

时间忽然变得很慢，仿佛连心跳都更重也更缓了。

正当她想要再次开口的时候，才听见男人夹着若有似无的叹息问：“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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