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汛
8.
江越凌不是骗他, 学校确实很忙,但大部分倒不是课业, 他很早就跟着老师做事, 还有傅家这边的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要管,两个人见面只能是假期, 宁书达偷偷摸摸地溜出去,晚归时被抓住,打的总是叶展岩的旗号。
又是在老城区的一天, 江越凌跟几个人谈话, 宁书达就在隔壁写作业。
江越凌叫他上点心,他就真的开始上心,不说读的有多好, 最起码每次考试之后, 不会被他爷爷指着二三十分的成绩单骂破头了。
没注意过了多久, 宁书达刚换了张卷子开始写, 江越凌推门进来了, 宁书达抬头:“结束了?”
“嗯。”江越凌走过来, “带你去吃饭。”
宁书达赶快收拾作业,边说:“今天吃炒年糕!”
江越凌想也不想地拒绝:“太辣。”
“哦……”宁书达瞬间霜打了似的低着头往书包里塞试卷和笔袋。
江越凌挨着他坐在沙发上, 招呼都不提前打一个,突然按着他肩膀往他嘴唇上亲了口。
“!”
宁书达呆住半天反应不过来,看江越凌已经若无其事地起身到一边等他了, 才慢吞吞地拎着书包跟在了他后面。
“吃上次那家粤菜?”江越凌开着车, 一边跟他商量, 宁书达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了,只知道说“好”。
吃完饭,天也不早了,宁书达漱完口在卫生间门口等江越凌,四周没人,把人等出来以后拽住了手,不走,江越凌转脸看他,宁书达就小声说:“再亲一下。”
江越凌嘴角慢慢扬起个意味不明的笑,宁书达也顾不上害臊了,实在是被在酒吧三楼那个一触即分的吻给撩很了,扯着江越凌袖子往近了凑,几乎是靠进了江越凌怀里,仰头理直气壮道:“你说的,不能上床,现在吻都不能接了?”
江越凌面色不改,平静道:“可以。”
“那,那,”宁书达结结巴巴,“你亲啊。”
江越凌是真笑了,搂着宁书达的腰结结实实吻了他两分钟,把他那点虚张声势的镇定全吻没了,只剩下鼓点般的心跳。
担心他不好呼吸,江越凌还算及时停手,轻拍他的背:“好了,好了。”
回去的路上,宁书达老实了,下车前乖乖说:“哥,我走了。”
“嘴乖点儿,别跟你爷爷顶嘴。”江越凌说。
晚上,睡前宁书达照例跟江越凌打电话,这会儿胆子又大了许多,蒙在被子里低声挑衅道:“下午你亲的我好用力啊,下次也要这样,只碰一下好没意思。”
江越凌什么都没说,宁书达不怕死又给自己画饼:“一会儿要打、飞、机,你给我说点儿好听的。”
“宁书达……”江越凌压低声音道。
“怎么了?”宁书达忍着臊说,“还不许花季少男打、飞、机了?太不人道了吧。”
江越凌不咸不淡道,“也不是不许,少打几次,看你身上几斤肉?”
宁书达不服气道:“男人怎么能说男人不行?太看不起人了!”
江越凌好像是笑了一下,宁书达没听清,但还是被那个轻微的气音撩得心尖上一麻,这回是老老实实地求:“哥……”
江越凌知道他不经撩,随了他,没多一会儿,听筒里就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是宁书达提起裤子走人,用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江越凌笑骂一声:“兔崽子。”
两个人在偷偷摸摸地谈恋爱,这是宁书达的认知,可他不知道,两边家里每一个人是吃素的,平常走在外面,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在他和江越凌身上,哪会有什么事是绝对保密的。
只不过虽然心里觉得荒唐,但还是认定是小孩子胡闹,成不了大气候,也知道青春期的孩子越管越叛逆的道理,以为随他的心愿去,过不了多久,自己稀奇下去了,也就慢慢没事了。
宁书达的姑姑和爷爷这么想,傅家那边得了风声的几个人也这么想。
高三上学期的圣诞节,宁书达前所未有地盼望起了这个洋节。
因为前段时间他听女同桌提了一嘴,晚上跟江越凌打电话的时候就说了,没想到江越凌随即说:“到时候回去看你。”
宁书达爱上了圣诞节,美滋滋地发空间动态:耶稣是个好小伙。英语老师还给他点了个赞,评论道:上课集中注意,只会说不会做题可不算好小伙。
十二月二十五号,从早上开始下雪,整个学校都沸腾了,所有人都在平静的课堂气氛之下蠢蠢欲动。学生时代就这样,刮风下雨打雷声,都可以成为一场无名狂欢的理由。
这样的雪天,家里司机不可能不来接他放学,即便从昨晚就嘱咐了司机,放学后,宁书达还是在校门口看到了除了江越凌的之外的第二辆车,好说歹说,撒谎要和同学去吃饭,才把司机又哄了回去。
他国庆的时候刚开荤,被江越凌弄哭又哄好,初尝滋味,一整个假期几乎没离开过酒店,这两个月憋坏了,上车以后,江越凌话不多,只倾身过来帮他系安全带,问他:“先吃饭?”
宁书达声音都有点抖了:“去你家。”
他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江越凌在他学校跟前买了房子,走路只需要三分钟,按着时间表每天能听见上下课的铃声。
司机回到家,老太太问宁宁呢,得到一句无奈的“跟同学过洋节去了”。
老太太倒没什么,宁书达爷爷突然皱了眉,拄着拐杖去了书房,打电话。
两个人翻天覆地的一下午,从因为下着雪所以天蒙蒙亮的时候混到半夜,宁书达没多少力气了,但意识还算清醒,靠在江越凌怀里,被他扶着后脑勺一点点喂水喝。
“心脏难受没有?”江越凌低声问。
宁书达轻轻摇头,又后退,表示不喝了,江越凌就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两只手都用来抱他。
外面很冷,屋里却暖烘烘的,宁书达刚洗完澡,肩颈上又冒出一层汗,他刚想让江越凌把空调调低一点,门砰砰地响了起来。
宁书达还没什么自觉,含糊不清地问江越凌:“你叫外卖了?”
江越凌没说话,想了想说:“穿衣服。”
“什么?”
“待会儿别害怕。”
江越凌放开他下床,从衣柜里找了干净衣服给他穿上,宁书达乖乖坐在床边任他摆弄,敲门声一直没停,不是按门铃,是直接砸门,宁书达也感觉到不对了。
“不怕,不哭。”江越凌把他收拾好去开门,甚至把头发也弄的整整齐齐,但哭过的眼睛和潮红的嘴唇还是骗不了人,有经验的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门一打开,江越凌就被宁书达爷爷一拐杖戳在胸口,连连后退,他一点不躲,被接着几下毫不留情的挥打搡到地上:“畜生!”
宁书达哭着挡在被推倒的江越凌前面,大声喊:“别打他!”
他奶奶和姑姑都来了,还有好几个不认识的人,宁书达在看着江越凌丝毫不还手挨打的惊痛中捂住了心脏,慢慢就感觉喘不上气,等再有意识,醒过来时是在医院。
爷爷奶奶和姑姑都守在病床边,唯独没有江越凌。
“江越凌呢?”宁书达一睁眼就问。
奶奶掉下眼泪来,不肯回答,只当没听见,问他:“心肝儿,你是要我的命,再这样吓我跟你爷爷,不如叫我归西了的好。”
宁书达鼻子上插着氧气管,不太能动的了,想起晕倒之前江越凌的样子,急得手指头都在抖:“江越凌呢?你们把他怎么了?我们……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我,是我愿意的,我缠着他,我……”
“宁宁,宁宁。”奶奶说,“不着急,医生说了,不能再着急了,别怕,姑姑去叫医生了,咱们不难受了就出院。”
宁书达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就是没人会跟他说起江越凌。所有人都好像屏蔽了这个名字,不论他问多少遍,哭着求着,都不会得到一次的回应。
可宁书达被日夜不安的焦心和想念折磨着,就没能再出院。
等江越凌终于在特护病房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新的春季,万物复苏,花发苞,草长芽,唯独宁书达那样瘦,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纸一样的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