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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

第六十二章

谋杀始于夏日 它似蜜 0 2025-03-01 12:3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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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说这个,”时湛阳深吸口气,揉了揉脸,“ナナ,你过来。”

邱十里把两支手枪都别回腰后,枪管上装了消音器,它们又长又沉,抵在他的大腿上,他快步朝时湛阳走去,僵站在他跟前,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怎么不穿外套?”时湛阳竟脱下自己的大衣,沉甸甸地给邱十里披上了。只用一只手,尺码又大,差点滑下肩膀,邱十里还不想穿,硬要给他塞回去。时湛阳按住小弟的手,颇为认真道:“以后再不穿,我只能这样脱自己的给你。我也怕冷哦!”

邱十里立刻老实了,下巴缩在领口中,垂下眼睫道:“……脱在下面了,耽误爬楼梯。”

时湛阳松开他的腕子,没有急着下楼,只是退了一步站定,“这栋楼有十六层。”

邱十里显得很不自在,别过脸,他去看一条马路外朦胧的霓虹,“兄上,我们先下去吧,太冷了。”

时湛阳仿佛没听见,眯起眼问:“你不要命了?”

邱十里还是盯着不远处的招牌,“FUJIYA”六个字母,还有圆圆的一个Logo,底板的彩虹灯管正在闪烁,对比度高的色彩总是显得热闹,“我没事,没有不良反应。”

“看着我。”时湛阳道。

邱十里立刻转过头去,目光是撞在时湛阳脸上的,撞上了,又很快慌慌地弹开,“真的没事。我只是想上来……电梯卡在中间不动,就爬了。”

“为什么想上来?”时湛阳压住点烟的念头,二手烟对病号没有任何好处,尤其是刚刚完成爬楼射击等一系列动作的病号,“你觉得我有危险?”

“我不知道。在楼下看不到——”

“然后你上来,看到三个人拿枪对着我。那是你的本能反应,对吗?”

“……对。”邱十里捏着鼻梁,他又不看时湛阳了,显得有三分颓丧,还有十分的懊悔,“兄上,我是不是不应该开枪?”

“是。刚才对我来说是个很难得的机会,”时湛阳坦然道,“但过去了,无所谓了,大不了以后再解决。现在的问题是你的身体,ナナ,你没有听话休养。”

“我不想休养。”邱十里也放松了些许,看着大哥毛衣上的织纹,他解释道:“就像小时候我被关起来,说这是休养,但总也不好,他们总是说我没有好,所以一直关,一直关。”

时湛阳蹙了下眉,随即松松地笑了,“一样吗?这次只有两个星期,还是必要的两个星期。”

邱十里立刻纠正:“已经三个星期了。这是第二十天。”

的确,一周又那么一晃而过,时湛阳头痛地意识到,是自己忙忘了,“休息二百天也不过分。我也没有关你。”他补充道。

“兄上不是冻结了我的护照吗?”邱十里猛地抬起眼睛。

“但你还是找过来了。冻结就是想说,不要来找我。”时湛阳平静地接住他的瞪视,又平静地问,这平静更像种淡漠,“我想不通。我真的有这么不让我弟弟放心。”

邱十里愣了一下,有点哑口无言了,为自己的冲动和任性。他好像是无药可救的,偏执狂似的,症状一天比一天严重,但他还不想承认。

时湛阳继续起他有条不紊的盘问:“这次怎么找到的?ナナ,我不想罚你,我罚那个和你多嘴的人。”

听到这话,邱十里就彻底着了急,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哥呵出的白气,以及大哥过分冷静的表情,又像是入神,又像是失神,好比生吞下去什么滚烫的东西似的,“没有人,没有人和我多嘴,没有人和我告密,不用罚,”他艰难开口,每一个字,他都说得很费力气,“我自己找来的。我在日本三天了,我有定位。”

“你有定位。”时湛阳是诧异的。他的确没往这方面想过,他觉得不至于。于是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嗯。”邱十里点点头,“我装了,在戒指里。”濒临绝望一般,他快速说。

时湛阳望着邱十里仿佛茫然困惑的脸,他自己也是困惑的,花了几秒理解这其中的意思,指根箍着的那个小环,他还能明确地感觉到它呢。当初戴上去的时候,那个慌乱的夜,两人都黏糊糊的有点狼狈,不怎么正式,可那时时湛阳是狂喜的,完全真诚的,更是志得意满的,他觉得第二天的手术万无一失,他还觉得自己扎下了一条永远也不会断的根。

“你装在,我们的,戒指里。”他又问了一遍。

“是,我装了,”邱十里痛苦地点头,然后摇了摇头,“但是我没有想看它,装的时候我希望我永远不需要……”

这话没说完,他想说希望自己永远不需要去看那个定位,去在这个半径六千多公里的星球上大海捞针地找一个人,他知道这不符合大哥的完美主义,对这成对的戒指,对大哥,也都是不公平的行为,他得把实话说了,可时湛阳再一次打断了他。

“邱十里,我问你,我能不能这么对你?我能不能这么对你的戒指?”时湛阳这样叫他的名字,目光却一点波动也没有,亦无温度,他的声音也是,就好像平时,他面对任何一个麻烦的普通人,说一些不得不说的废话,哪怕这话本该是疑问的口气,“哦,我知道,你要说能,你喜欢这样,你恨不得我把监听、监控都装上,你想被我绑起来,每时每刻和我在一起,可我就喜欢吗?”

邱十里只是空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发不出声音。

时湛阳的眼光闪了闪,他也气喘吁吁了,极度受挫似的,垂下头捏着眼角,“……抱歉,我是想说,我以为这是我们两个的结婚戒指。”他哽了一下,“它是一样很神圣的东西。”

“对不起。”邱十里最终只发出了三个音节。

他紧紧攥着袖口,整个人都快缩到那件厚实沉重的大衣里去了。他看向时湛阳的手,在满心的动荡之中,抓到了一点感激——话说到这份上,大哥仍旧没有把那小环取下。

时湛阳则转过身子,背对邱十里站了一会儿,目光所及之处,是几十米下的那一地靡丽,成群的年轻人,成群的车,这条日本最繁华的街道。他不想发脾气,虽然他的确肝火烧得要命,待到戾气和头痛都缓解了些许,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越久,就越无法再好好地去看邱十里,于是又转回来,邱十里还是没有动一下,冰冻似的保持方才的僵站,双眼空泛地盯着地面。

“我最近一直在后悔,我一直在想,如果最开始我坚定一点,不管爸妈要怎样,我绝不把你拉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你和其他小孩一样,上十几年学,谈几段恋爱,结婚生子,每年买商业保险,每个月修剪草坪,周末还能去看看巨人队的比赛,对了,还要有一份合适的工作,五点钟下班,千万不要来姓时的狗屁公司卖命,”时湛阳长长地呼出口气,也许是空气太冷,他的眼角都被冻得干疼了,地上三具无言的死尸也尤为扎眼,“也不要杀人。我不想再看你杀人了。”

“我……”

“ナナ,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说过,你的人生可以没有任何人,但绝不能没有你自己,你现在就是连自己都不要,你害怕自由。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我的错。”

邱十里怔忪着,一点一点地听,眼睛一点一点地睁大,睁圆,他身上冻的冰不见了,不是化掉,而是碎掉,他整个人随之生动起来,溃退般说道:“不要这样,兄上,我求你……别这么说。”

时湛阳不为所动:“我说的是实话。这就是你痛苦的来源。”

邱十里不可置信,尖声叫道:“不是!”

时湛阳显得无动于衷,默默地看他,好像在等他说,那到底是什么。

“我不痛苦,兄上,我没有痛苦啊,我杀错了人,打扰到你的工作,很对不起,你可以说我很麻烦,很残忍,很没用,但你不能像刚才那样说我,真的不能,不能!”邱十里错乱地说着,揪上自己的耳朵,左边那枚银色耳钉,好比一块将化的碎雪,被他死死捏在手里,他凶巴巴地瞪着时湛阳,“要、要我把它摘掉吗?”

“摘,你摘。然后就自由。”

“那我摘了!”

“摘!”

邱十里已经拧上了旋钮,他甚至走到了天台边缘,好把这东西取下来直接狠狠丢下去,但他忽然哭了,双手也放下,“我不!”泪水连串儿滚下来,他大声吼,嗓子哑得像破了一样,捏上自己的戒指,“那它呢,兄上要我摘吗?”

时湛阳很深很深地望过来,邱十里从没在大哥脸上看到过如此难过的表情,不是失望,不是震惊,也不是哀伤,它们都太单薄太扁平了,混在一起,才成为“难过”这种东西,让那么鲜活的五官都瞬间灰败下来,好比金桂被一场秋雨打蔫。

“这也是你的自由。”时湛阳轻轻地说。

邱十里蹲了下去,埋着头,肩膀****的,他用右手攥紧左手的无名指,他在打一场发过誓的保卫战,可并没有找到对手,回头看,好像也没有家园,唯一的战火是他自己点的。他感觉到时湛阳正在靠近,很着急,脚步一轻一重,好像在不断叫着他的名字,但邱十里听得很模糊,就和他混乱的思绪一样抓不清楚。

“感觉还好吗?说话!”靠近耳边,他听清了,是在问他的身体。

邱十里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没事。”

“走吧,先好好睡一觉,”时湛阳的声音缓和下来,弓着腰,手掌挨近他的肩膀,可终究没有拍下去,“我们今晚都不冷静。”

“哈,哈哈,”毫无征兆地,邱十里荷荷冷笑起来,“没有不冷静啊。兄上就是太冷静了。”

“走吧。”时湛阳握上他的大臂,大衣的表面干燥极了,也像冰块一样冷。

邱十里倒是猛地自己嚯地跳起,挣开手臂上的力度,像头第一次被打中脊梁的幼豹,他盯住时湛阳,“刚才那个人,举三把枪对你的人,是谁?”

时湛阳皱眉,“你不用问。”

邱十里胡乱抹掉眼眶蓄不住的水,睫毛倒扎进去,他却不揉了,“哥,他是谁?”

时湛阳不发一语。

邱十里又笑了,他用袖子遮住下半边脸,难堪地转过半圈身子,又转回来,“就是这样,我就是没办法冷静,因为你骗我!很多次。我总是没有知道的必要,我知道了也没有用,我的担心更没有用处,对不对?再没有比我更没用的人了,我想搞清楚什么,也都是犯错。因为你总是骗我,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骗我。”

时湛阳听得齿冷,那种令他一筹莫展的,令他感到严重伤害的感觉又回来了,他觉得自己就始终困在一个死胡同里,甚至都不再去想时间过了多久,现在一头撞上了墙,他就在顷刻间失去了一切耐心,他开始怀疑,觉得自己就从没真正拥有过这种东西,“我为什么不能骗你?我许诺过吗?”

邱十里的抽噎和粗喘骤止。

严厉地,公事公办地,时湛阳又道:“请问我骗你对你造成了什么损失?不对,还真是不该说什么谎,我对我自己造成了损失!”

邱十里陡然间没办法回应一句,直到在他脸上看到陌生的神情,时湛阳才意识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他想去搂邱十里,想贴在他耳边说几句话,一步迈出去了,他却无法伸出手,也无法想好一句该说的台词,当他在琢磨台词的时候,他恐怕就完败了。

他就这么陪着邱十里站了一会儿。

手机提示音不断响起,时湛阳拿出来看,最早的消息在将近半个小时之前,他居然完全没听见。一连串全都是不同伙计发来的,按照他说的搜遍了,面具没有,白发人没有,那种身材着装的也没有。

时湛阳却没有感觉到太大的灰心,与其说是意料之内,不如说他没有余裕去琢磨这件事,强行拽上邱十里,他把人往楼梯间的入口处带。还要拄拐,邱十里很快就意识到他的不便,老老实实地自己走,不快不慢,就着他的步伐,却把手从他手中悄悄抽了出来。

等电梯时,灯光大亮,时湛阳坐上被自己落在这里的轮椅,一个晃眼,看到邱十里指尖尚未褪尽的指甲油,两个多月过去了,原本浓烈的酒红被磨出单薄,只剩下月牙似的弯弯一道,再剪一次指甲就能剪净。

那一刻他心如刀绞。

电梯下坠,他也下坠,不断地想:责怪,质问,无意义的发火,自己都做了什么?从二十年前开始,自己都在做什么。事情又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了邱十里他明明什么都能放手去干,能接受失败,可以去死,也可以好好活,这是事实,是他下定的决心。

然而,当一捧爱需要真正下定这种决心而不只是口头说说的时候,当关于生死的海誓山盟变成需要切实思考的严肃命题,那已经是种莫大的不幸了。

又然而,即便这种不幸是命里带的,生出来就要承受的,时湛阳仍把它视为死敌,冥顽不化地想要消灭它。

因为那捧爱就是他唯一的一捧。

没有了它,他不确定自己还能继续像个人一样处事。

事已至此,没有在日本继续苦等的必要,把身段放得太低,对以后的平等合作不利,加上各种工作堆积着,时湛阳回到了旧金山,邱十里也回去了。

他有时去公司的大厦做些办公桌上的工作,下午三点准时有秘书敲门,司机就在楼下等,要带他去医院复查,或是回庄园休息,因此邱十里待在家里的时间比以往长得多。

有些客人,有些工作,时湛阳也在家里做,房子再大他们也时常碰面,却不再一起坐在二楼花房的小圆桌旁一起吃早中晚餐,也很少说工作以外的话。

默契十足,无一逾距。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都说二十一天足够习惯的形成,邱十里却失败了,在发现时湛阳失眠已成常态,并且凉茶喝完了都只要八仔去广东弄土特产药材之后,邱十里决定走。

似乎他的存在已经让大哥感到不自在了。

离开时是个傍晚,赤红的夕色下春意朦朦,邱十里把一只小箱子放上副驾驶,管家弯腰在窗边问,是否过完复活节再走,邱十里婉言谢绝,驱车驶入通往庄园出口的林荫山道。

路上鸦雀惊飞,有枪声从那方向传来,是林间的靶场,一声接着一声,回唱似的陪他走完了这一整段葱茏的路。

邱十里知道大哥一定命中了数不清的十环。

靶子都打穿了吧。他想。

结果,在开上金门大桥之前的那个岔路口,一辆车子超过去,直接别在邱十里面前,他认出那是自家的车牌,是当公车用的老款奔驰c5。

邵三从驾驶座推门而出,急吼吼冲过来,急吼吼敲窗。邱十里戴上墨镜,把车窗按下来,他知道天黑前戴墨镜的自己一定相当诡异。

“老大要我跟着您。”邵三颔首。

“我只是去公司住一段时间。去医院也方便。”邱十里拉上手刹,笑着说,“交警最多还有五分钟就来,还有什么快点说。”

“老大就是要我在公司也跟着您呀!您现在还在恢复期间,不能出意外,也免得什么别有用心的人……”

邱十里笑意更深:“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确实,”邵三挠挠头,就算邱十里现在是个病号,轮武力值,恐怕也轮不到他保护,“可是阿嫂,大哥要求的,我们就必须做啊。车里还有三个兄弟都得跟着呢。”

邱十里的笑容忽然冻在脸上,隔着墨镜,近乎绝望地看着他,“别叫我阿嫂。”

邵三一愣。

邱十里则摇着头,也摇上了车窗,目光扫过方向盘上自己的左手,扫过一枚铜环,“我不是你们嫂子。”

之后他就绕开那辆挡道的车,勉勉强强挤过去,把自己的车开上了正轨。他很庆幸自己戴了墨镜,因为眼泪正在以一种让人厌倦的态势往下连缀着掉,大桥堵得水泄不通,他干脆趴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

哭得很安静,哽咽都压在嗓子里,恨不得把泪水也压回去,只有肩头在抖。后视镜里,隔了几辆车,邵三他们还在执着地跟着,邱十里也不想再管了,最末一把夕阳温柔地铺在眼前,整片拥挤的海湾都显得梦幻,好像在家里的放映室中,倚在大哥怀里看的那些上世纪的电影,好像盖茨比开过纽约的布鲁克林大桥,去见他的黛西。邱十里想,都是自己的错。

过于温柔的事总是让人失去自觉。譬如前段日子,像幻觉一样过于温柔的日子,让他长久地错觉下去,以为自己犯的错都有弥补,以为丢失的都回来了。于是继续犯错,做蠢事,做后悔的事。

所以他现在格外害怕,是的,他到现在还在害怕,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说得清吗?又一个无解的难题。

他在暮色中看到了时湛阳的眼睛,它们还是那样温柔又失望地看着他,他好像能和它们对视了,好像能再听一遍那些点醒自己的话。他无可反驳也无意反驳。可堵塞却暂停,前方堆积的车流在此时动了起来。

邱十里看向前路,给秘书拨去筹备第二天例会的电话,麻利地踩动油门,心里像上了麻醉。

我亲爱的啊。他默默想。

我怕到了最后,你教给我的不仅是爱、忠诚、优雅。

还有无声无息,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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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唉!

可以配合BGM:Die for You-The Weeknd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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