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年三十
大年三十的太阳比之前要大,冬天似乎在慢慢被春天的气息替代,楼下花架上缠着的茉莉花藤都发了新芽。
早就醒来的周肆趴在窗口,手里捻了根烟玩着,目光落在烟上几次,最后都移开了。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放开程一之后,程一就先一步起身,一溜烟地跑回了自己屋里。
周肆敲了两遍门,他才来开;等周肆一走进去,难以名状的尴尬就在两人之间流转。
后来这点尴尬还蔓延到了后面几天的饭桌上。
连程母都跟程父吐槽起来:“这两兄弟也不知道是不是吵架了,突然话都不说了。程一还不跟人周肆挨一起做,你说说他。”
程父反倒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二两白酒:“嗨呀,孩子嘛,过几天就好了,老说老说,说多了,人哪还听我的啊。”也就由着两个人。
此后整个屋子都蔓延着一种比冷战时要暧昧的气氛,却又是比应该暧昧的要更冷清一些。
比如每次周肆吃饭的时候抬头看到程一的目光时盯着自己的,等自己看过去了,程一又会匆匆移开目光。
比如每次程一洗澡在周肆面前脱衣服的时候,周肆又总会自己起身去小隔间,等着听到人往屋外的脚步声的时候,又赶快瞄一眼,再在心里感慨一句:“程一一可真白啊。”
再比如现在,他听到了屋里的人窸窣的动作,他回头看到隔间和卧室的那扇窗户后的窗帘微动。
他知道程一就在那里偷偷窥看着他。
他思索了一会儿,手里的烟梗都被自己下意识地掐了几道印子了。
最后他咬了咬回头,冲着那窗帘缝隙看了过去。
然后他笑眼微弯,张口虚虚做了个口型,他看到那被拉起一截的窗帘迅速放下去,摇了摇,又归于平静。
窗帘后的人怔愣地隔着这一道窗和那个站在小隔间的外窗前的人遥遥对视。
他的眼里从难以置信到惊愕,再到一片茫然,最后他的嘴角傻里傻气地勾了起来,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细缝了。
周肆刚刚是说一个词——
“宝贝儿”。
明明是一个过于油腻的词语,但程一仿佛已经听到了自己心底里的傻里傻气的一声“嘿嘿”。
-
“程一一。”
陡然被打断的程一抬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小隔间的门框前的人,他反应了一下,艰难地收敛笑容:“啊?”
“今天天气好,我们去……兜个风?”周肆靠着门建议道。
程一皱起眉头:“今天年三十,一会儿不是要去姑姑家?你不去?”
“我?”周肆的目光黯了黯,他摇了摇头。
他从来没在程一家里过过年,每次过年都是他和他父亲各自惨淡地过,有几年遇着周城心情好,还会端一碗饺子回来给他,心情不好……
用周肆的话说:“也就是顿鞭子而已。”
程一冲着那个一脸难以置信的人点点头:“嗯。”
“不去了。我,”周肆顿了顿,眼底里的是迫切的怯意,“我,不适合。”
程一迈步走过去,走到周肆眼前,他皱着眉头:“什么不适合?”
周肆见不得程一这样过于璀璨的眼神,眼里还带着点希冀,他移开目光,侧身而站:“都,不太适合。”
“适合的。”程一悄悄地伸手去牵周肆的手,低头看着周肆难得的因为怯懦而纠结着的食指和拇指。周肆的拇指指甲不停地刮弄着自己的食指指腹,他的眼里闪烁着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
程一知道,周肆动摇了,却还是在莫名的坚持,为一个他不知道,或者说是周肆不想说给他听的理由,坚持着。
“不是说,”程一深吸了口气,握住了周肆的拇指和食指,他坚定地抬头逼问,“是‘家属’吗?”
周肆的皱起来的眉头又不着痕迹地舒开了,他眨了眨眼,想借此缓解一下程一这句话给他带来的冲击。
程一大概是不知道的,这种感觉比初夏纷扬的流苏花瓣,比晚冬花藤上的雪还要让周肆动心。
“嗯?不是吗?”程一也微微侧身,追上周肆的目光,逼问。
周肆盯着那灼灼的一双眼,盯了足足十秒,盯到自己觉得自己唇都被烘干到了不知怎么开口答应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己的熟稔的声音把胸腔里的呐喊传出来。
“是。”
-
周肆就是这么跟着程一上了程父开的车,程一的姑姑是个商人,前些年下海经商赚了许多钱,现在提前退休了,就干脆在程父安家的镇子那边买了幢别墅。
这几年程一都跟着父母去姑姑家过年,说是不远的距离,但实际开着车,还是要走两个小时。
程父的车副驾上坐着程母,后面坐着两个程一和周肆。
程母和大多数母亲一样,会在副驾上唠叨程父这一脚油门下去的速度快了,也会时不时地转头回问后座的两个人要不要吃水果,也会实在挨不过漫长的行车时间的时候,打会儿瞌睡……
一开始程一和周肆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越坐越近,程一听着周肆的呼吸响在自己耳畔,程一抬头看着周肆,两人相对一笑之后,又各自移开了目光。
后来程一也跟着副座的程母一样,昏昏欲睡,嘴巴虚张着,眼里已经落入混沌的世界,周肆伸手一捞,将人捞到自己肩膀上靠着。
他心虚地看了眼后视镜,发现程父的视线仍专注于前面崎岖的路,并没被他的动作吸引,也松了口气,跟着仰头,闭眼养神。
-
姑姑家的别墅有四层楼,洋房式结构,还带一屋顶花园。姑姑家的装潢也是欧式简约风,一楼的客厅里还有个大壁炉。
周遭的布置装饰也都是不同于他们在古镇上的青砖黛瓦红泥灶。
周肆跟着程一进去的时候,明显拘谨了许多,好像把背上的那点刺都藏干净了,他在程一面前也是第一次表现出了相形见绌的感觉。
程一站在门边对着那个手里还蘸着白面灰的略显富态的女人点了点头,打招呼:“姑姑!”
周肆也跟着程一叫了声“姑姑”。
“哟,这是,周肆?”
“嗯,我……”程一正介绍着,却突然被周肆打断,“我是。姑姑好。”
“行,是个帅小伙。程一啊,你招呼一下,拖鞋在柜子里。”姑姑招呼了一句,就回到厨房了。
程一用脚尖点了点鞋柜边站着的周肆,把自己脚边的拖鞋给了他:“你穿这个。姑姑家人多,一会儿我们绕着走。”
周肆一开始还没明白,什么叫人多,只顾着点点头,跟着程一去了二楼程一的房间放东西;等到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人多。
那就是往上的一辈老人,和往下的一辈孩子们,都在姑姑家,算起来,老人孩子加姑姑姑父,就是六个人。
确实是人多,热闹得很。
“程一,你叫你的朋友,自己夹菜哦。”
姑姑是热情好客的类型,一个人在饭桌上忙得不开交,指点着这家夹菜,指点着那人夹菜。
周肆一开始听见的时候,还会点头,客气地说声“不用”,再两轮下来,就直接由着程一端起他的碗去夹菜了。
“肆哥,你,萎了?”程一把周肆的碗还回来,故意小声戏谑了一句。
“我,萎了?”周肆皱着眉念了一遍,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程一说着什么,他回问,“我哪儿看着像萎了?”
“哪儿都像,”程一低头小声说了句。
“你……程一一,是不是不想活了?”周肆贴着程一耳边小声嘀咕。
程一拍了拍周肆面前的桌布:“我、我只是觉得你今天太,不像你了,这种就比较像……”
程一别有深意地停住了。
“像萎了?”周肆咬着牙,明知故问。
程一咬着嘴里的菜,憋笑着。
周肆看着这个人不发声,但整个肩膀都在抖,立刻懂了这人心里的想法,他猛地凑过去,手放在程一的腿间,跟之前同寝室男同学开玩笑的手法一样,轻轻抓了把程一小东西。
“你要不试试,是谁萎了?”周肆皮笑肉不笑地咬着筷子头,回嘴。
程一瞪了周肆这种只会动手,不会动口的小人,然后能伸能屈地摆手:“不了不了。”
周肆又故意使坏地揉了一下,程一赶紧放下筷子,来抓住周肆使坏的手:“怎么还没完了,周肆?”
程父注意到了程一那边的动静,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言简意赅地提醒:“程一,好好吃饭。”
“哦。”
姑姑刚端了新的烧鱼上来,说着就给桌上的每个孩子都分了一块,程父邀请着桌上的男人们走杯,姑姑家的一个小妹妹端着一杯雪碧也跟着举杯,大家纷纷笑说她要“巾帼不让须眉”了。
桌上的一席菜都热气腾腾,围桌而坐的人们三三两两地举杯守岁,讲着这一年的见闻轶事,还有兴致高涨的时候,划拳罚酒……
就连桌上的孩子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姑姑家的两个小孩子把自己吃完的蟹壳你丢过来给我,我又丢过去给你。
程一更是被左右关怀的对象之一。
只有周肆。
他过了最开始的问候之后,就再“无人问津”。周肆端着自己这杯饮料,作壁上观,观着一场好像不属于自己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