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夕阳
“嗯？”
背后的人声音里带着点程一熟悉的吊儿郎当。
程一回头看着那挡住夕阳光影的人，那人面庞的棱角被夕阳金黄的光线雕刻着，雕刻得分外分明。眼部的轮廓要比大家深邃得多，是近似混血儿一般的好看。程一不用抬眼看过去，也知道那人眼尾上挑着，有点懒散又带着无奈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这是周肆一贯的作风。
程一不喜欢，因为周肆一般用这种眼神看他的时候，只会是表面不计较，甚至有点无可奈何，搞得像是程一做错了什么，还骗得程一心里有点愧疚，而周肆早就在自己心里把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了。
就是因为这样，从小到大，程一没少替周肆背锅，而且大多是在自己爸爸那里。
不是因为周肆是别人家的孩子，程一有时候觉得周肆就算是他们自己家的，犯错被打的还会是程一自己，就好像一开始他的爸爸就更喜欢周肆一些。
程一往后退了半步，身体微僵，他抬头看着周肆，像一只随时准备炸毛的缅因猫。
“你干什么？”
那一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那比他高了快一个头的周肆。
周肆是这一两年冲个子冲上来的，之前他还是和程一差不多的个子，两个人还能勾肩搭背；这两年周肆冲个子了，他们俩的地位好像就跟个子一样变得不平等了。
“我？”周肆听了程一的问句，伸手轻而易举地揽过程一的脖颈，手掌贴着程一柔顺的头发揉了揉。
“你不准备等我？”周肆问。
程一抓住周肆揉他头的手，抖了抖肩，挣扎出来，横了周肆一眼，言简意赅：“你刚刚不在，我以为……”
“以为我走了？”周肆把程一准备好的说辞接过去，眼里带着点开玩笑地质问，“不是答应说，我不在，你就等等我？”
程一抿了抿嘴沉默下来，不准备和周肆硬碰硬。
“又不说话了？”周肆微微躬身，搭在程一肩膀上那只手捏了捏程一脸颊。
是了，程一每次自认为说不过的周肆的时候都这样，咬咬牙沉默下来，不反驳，也不赞同。
程一不爽地睨了周肆一眼，余光瞥见了周肆身后不远处靠着墙的杨小力，他习以为常地抿了抿嘴，低声提醒：“你的业务来了。”
“我知道。”周肆挑挑眉，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等他的杨小力，手在程一肩上拍了两下，又转回来盯着程一，一字一句地叮嘱，“等我五分钟，不许跑。”
“我……”
周肆不给他辩驳机会：“别说你要抢饭，这会儿去人正多。”
“哦。”程一的目光恨恨地盯向周肆。
“乖。”周肆不以为意地挑挑眉，熟稔的一个字把程一眼里的刀锋轻而易举地化没了。
-
之前，周肆也对程一说过这个字。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久到还在上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
那时的程一是他们住的那个小镇长得可爱的小男生，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都会有两三个小女生跟他同路，当然，周肆也同路。
只有那么一天周肆叫程一先回去，他晚点回家。
女同学们的家一般是小楼房，住离小学学校近；程一家不一样，因为他父亲是自主留下来做古树养护的园林高材生，所以当时选房子的时候，程一的母亲说：“花木就是他的半条命，我怎么可能放掉他的半条命呢。”
于是，他的母亲和父亲拿出了半生积蓄，买了个带小院子的小平房。程母原本是打算在院子里种许多花的，一年四季，都有鲜花，但最后程父只种上了几株茉莉，几棵栀子，一长就是十几年，那几株花木的岁数算起来，比程一还要大上几岁。
小时候的程一背着双肩小书包告别了那几个一路回来的女同学，往自己家里的小院子走的时候，却突然遇到了一个比他大许多的少年。
那个少年是准备找周肆麻烦的，已经在这里踩了几天点了，没想到今天应该跟小程一一起过来的人没有出现，只有那个小小孩在。
少年凶神恶煞地走上去，把小程一这样的好学生直接吓蒙了。小程一两手紧紧抓住书包背带，膝盖不自觉地抖了抖。少年的耐性不太好，他问了小程一两遍周肆人呢，在小程一再一次说起不知道的时候，他生气地抓住小程一的衣领，扬起手。
小程一那一双大眼睛没有任何惧色，铮铮地和那个少年对峙着，少年扬起的手却没有停下。
小程一下意识地偏开脸颊去躲，那一巴掌却在还没落下来之前，失了准心。
“妈的。”小程一从熟悉的声音里听到不熟悉的话。
——
是周肆！
但，也是学坏了的周肆……
小程一从来不知道周肆还会招惹这种人，更不知道小周肆有多厉害。
那天小周肆正好从小程一身后的转角里走出来，就看着那人抓着小程一，他下意识地将自己肩上的包朝少年脸上扔过去，一下子把少年打得踉跄起来，抓着小程一的衣领往左右颠了两步。
“你他妈！”少年啐了一口，骂道。
“我妈早死了，别瞎叫。”小周肆咬着牙。
他一边说着，一边抓住小程一肩膀，稳住小程一，再伸手去抓那少年的手腕一翻，把小程一的衣领从那人手中解救出来。
那人反应也快，又仗着身高优势，反手朝周肆抡拳，周肆之前迈开半步和小程一换位置，将小程一正好护在身后。
“操。”周肆骂了一声。
他完全没想到那少年一拳忽然抡来，只有赶紧侧身，手在小程一背上推了一把，将小程一从这场打架里推出去。
周肆看着小程一向前踉跄几步，还是没稳住摔了下去，瞬间皱紧眉头，对上比他身高高上一个头的少年。
“就事论事，有事找我，找我朋友算什么本事？”周肆的话说得凛然。
“哟！”少年蔑笑着，“那今天就找你了。”
少年年轻气盛，不会因为周肆比他小就手下留情，相反他更记得小周肆在他兄弟面前卸他面子的事，他抡拳的力道极大。
小程一在一边看得心惊胆战，抓着周肆和自己书包带子的手不安地磨着书包带子。
小周肆和少年对打，你一拳我一脚地无章法斗殴，最后的结果也只有两败俱伤中，小周肆因为身量体力比不上那少年，看起来要伤得重点，除了眼角、嘴角挂了彩外，身上也瘀青了好几处。
但少年也伤得不轻，他被小周肆耍狠的一脚撞在左边小腿，连想耀武扬威离开的时候，那左脚都有点跛。
小周肆躺在地上，看着那少年跛着腿离开小巷的身影，还不服气地啐了口唾沫，才跟旁边吓得有点愣神的小程一招了招手。
小程一立马一个激灵，放开手中两人的书包，跑到小周肆身边，去扶他。
这是他第一次见打架，也是第一次见周肆打架。
他看着周肆嘴角被那人打破了流下来的血，连去擦它的手都在止不住地抖。刚刚和那少年对峙都没被吓到小程一好像被这一道血给镇住了。
“周肆、周肆，疼不疼啊，你怎么流血了呀？！”
他那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地上砸，“啪嗒啪嗒”地，让小周肆都认输了。
说真的，小周肆和小程一一起长大的这几年，都没见过小程一哭。
这么一见小程一哭，他好像还真的别无他法，又是替小程一擦眼泪，又是咬着牙忍着疼坐起来，安慰着小程一。
“乖，没事。不哭！”他看着小程一那密而长的睫毛上挂着的小水珠，有点笨拙地安慰着，“你看，我都好了！再哭你就不好看了。”
小程一停止了啜泣，深不以为然：“我不是女孩子，不用好看！你才没好！你这里都流血了！”
小周肆低头，撩起衣服一角粗粗将嘴角的血擦掉，然后忍着扯了嘴角的疼，给小程一笑了一下。
“看看，我好了吧。你自己回家，不要跟叔叔阿姨提我打架了。”小周肆叮嘱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一点的小程一，叮嘱着叮嘱着，就跑偏了，“你去把书包捡起来，顺便帮我把我的包也带回你家？明天我来你家找你拿。”
小程一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去捡起两个人的书包，打了打灰才把小周肆的包背在身上，抱着自己的双肩包：“那你呢？今天不去我家吃饭吗？”
“我一会儿回家吃饭，这样去你家，要被阿姨担心的。”
小程一思考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别说打架了，就是周肆在他们家被蚊子咬了，他母亲还要叫周肆随时过来看看，像是怕周肆被山里的毒蚊子咬得过敏死亡一样。
“那你明天早上上学前要来找我拿书包!”小程一说。
“嗯。”小周肆答。
“拉勾！”小程一伸出小手指。
“好，不来我就是小狗。”小周肆皱了皱眉头，咬着唇忍着后背的疼，抬手伸出小手指，勾上小程一的小手指，摇了摇，又用大拇指盖了章，小程一才放心。
小周肆看着那个小人儿背着自己的书包的，一步一步往巷尾走。其实他并看不到小程一的小脑袋，只能看着那个硕大的书包和书包下的两条腿。
小周肆看了好一阵还扬声提醒着那个小巷子里走着的小程一：“程一一！记得回家之前把眼泪擦干净！不然阿姨会以为你是摔了一跤还把自己摔哭了！”
“知道了！烦死了你！”小程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到小巷尽头转过去往大路对面的不远处的平房带院的小区更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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