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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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啾一怔, 四指往手心收拢,虚握了握。
感受到的只有温暖,也不知是许嘉迟刚那一握留下来的, 还是车内暖气烘暖的。
代驾把车开到小院儿门口,许嘉迟自己把车停回了车库。正要熄火,副驾驶的门打开,已经下了车的女人再一次坐上来。
他收回了手,“怎么了?”
怀啾呼出口气,从外头带进来的冷气在嘴边现成一缕白雾, 很快就被暖气冲散。
她侧过身, 朝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扬扬下巴:“那个是怎么回事儿。”
许嘉迟顺着她的目光抬起左手,“嗯?”
“戒指,”怀啾直勾勾看着他, “为什么今天想到要戴戒指。”
“已婚人士戴个戒指,有什么问题吗?”许嘉迟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
“……没有问题, 但你以前从没戴过。”
“总不能因为我以前没戴过, 就不允许我现在戴吧,”他调笑道,“你这有点儿不讲道理啊。”
“……”
怀啾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要出去, 腿迈出去一半, 身后一股力道又把他拽了回去。
她瞪着许嘉迟, 男人若无其事地松开手, 拉了拉她外套领口, “外头冷,穿好点。”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他的指尖鸿毛落雪般轻轻扫过她的锁骨。
怀啾身子反射性地一颤, 刹那间紧绷。
许嘉迟抓住了她这点不起眼的小变化, 忽然改变了主意,拇指沿着她的锁骨一寸一寸地拂过,嗓音低低地蛊惑她:“啾啾,下次你也记得戴戒指,知道吗?”
车门半敞,冷风不断地涌进来,怀啾好不容易暖和过来的手慢慢地又被吹凉,他像是知道似的,终于放过她的锁骨,转而执起她的双手,按着弯曲的骨节轻揉,昏黄光的光在他眼里渲染出模糊的一圈光晕,幽幽地点亮在最深处,呼吸间有红酒的香气。
“许嘉迟……你这是什么意思?”身后冷气欺人,男人掌中温度令人贪恋,她忍不住往内扣了扣指尖,贴着那股热源。
问话的神态却很冷静。
对峙半晌。
许嘉迟松开手,捉摸不透地笑着,语气已不若方才的低柔,清淡如常:“一次换一次才公平的意思。”
没有了热源,手心窜进来一股凉风打转,她握住那股凉风,手收进大衣兜里,说不上心里是失望还是恼火,下了车,关门前只留给他一句:“我和连连说话,你有沈苓暗恋你,一次换一次,已经公平了。”
“砰”的一声,车门重重关上。
力道大得许嘉迟都感觉车身跟着震了一下。
他靠回座椅里,低头盯着掌心看了许久。
而后看向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拇指和食指捻着转了几圈。
却还是没有取下来。
戚连……他转着戒指,眯眼思索起关于这个人的一些信息。
好像是从高中起就跟在怀啾身边了。
她的交友圈子不论亲疏的话很大,但真正交心的就那么几个,戚连在当中是最打眼儿的那个,他似乎还叫怀啾什么——“坏坏”?
亲昵得过分。
许嘉迟不爽地“啧”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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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最后的几天尾巴转瞬即逝,二月初,辞旧迎新,春节到来。
过年是怀啾最头疼的,怀老太太平时家宴办得还算简洁,一到这样的大日子,那是怎么隆重怎么喜庆怎么来,家里就这么多人,她非要搞得像几十号人一起过年似的。
据说是老太太早年跟着怀老先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连春节都在外忙碌。现在好不容易享了福,她这是在补偿自己逝去的青春。
这是怀祈说的。
这种时候说话做事就得小心再小心,怀啾也没那么蠢,这种时候上赶着讨她骂。
她最擅长的就是装哑巴,任你们聊得热火朝天,我自安静如鸡。
今年怀老太太尤其高兴,因为除了怀家自家人,她还叫上了亲家——许如诗和宁韬。
怀啾坐在自己的沙发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电视,许如诗却带来了一个消息:“对了,小啾,我上次不是说联系一个设计师给你定制婚纱吗,那个设计师答应了,你想想你喜欢什么款式、有什么要求,告诉我,我转达给他。”
突然提到婚礼的话题,老太太神色稍淡,却没说什么为难的话,只道:“怀啾,你婆婆这么费心费力,你不知道说句谢谢?”
许如诗:“不用,都是一家人了,在乎这些干什么。”
怀啾仍是听话道:“妈,谢谢你。”
谁知这句话又惹了老太太不快:“这是妈,阿姨就不是妈了?”
怀啾一顿。
方云舒忙道:“妈,这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小啾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没必要强求。”
“怎么就强求了?这么多年你对她不好吗?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阿姨阿姨的,是看不起你还是不把自己当怀家人!”
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动了怒,怀啾始终坐着不发一言,低眉顺目的姿态依旧,却好似这一切都跟她无关。
她忽然抬手,拭了拭眼角,无声地拂落两滴泪。
见她哭了,老太太拐杖在地上用力敲了两下,大怒:“你还委屈?我说什么了你就在那儿委屈,怎么,我这个当奶奶的现在都说不得你了是不是?!”
她胸口起伏,仿佛气都要顺不过来,见状其他人赶忙出来安抚。
戴茵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好言劝道:“妈,你跟不懂事的孩子计较什么呀,白白把自己身体气坏了可怎么行,大过年的就要开心啊,来,您喝口茶,这茶里我加了您最爱吃的山楂,酸酸甜甜的特别爽口。”
她说着朝许嘉迟使了个眼色。
怀岳铭也道:“这事儿都怪我,是我没跟小啾好好说过,妈您别气。”
方云舒眼珠一转,心中顿感畅快,打着算盘往怀啾的方向看了眼,正要开口借机再拱拱火,却不经意撞上许嘉迟看过来的目光。
只一眼,男人眼里含着的三分笑意如冰锥。
仿佛只要她再开口说一个字,那冰锥在她头顶凝结成的铡刀就要落下来。
方云舒身子猛地僵住,不可置信地再看过去,他还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好像刚刚那一瞬间只是她的幻觉。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她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插话时机。
许嘉迟起身,护着怀啾上了楼,避开这片狼藉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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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啾在老宅跟怀祈是同一间房,两张床,怀祈的那张款式明显大气漂亮许多,也打扫得更干净整洁。反观她的那张,就给人一种得过且过的敷衍感。
许嘉迟关上门,走到怀啾面前。
女人还低着头,神色恹恹,分不清是装的还是真的。
他仍是心脏一沉,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做出了下意识的动作——食指抹掉她眼角的泪痕,托着她的下巴抬起脸来:“怀啾?”
怀啾垂着眸子,拿开他的手,忽然用力眨了两下眼,抬手把睫毛上沾的泪擦掉,“这老太婆太不讲道理了,哪儿有脾气说来就来的,我坐那儿挤了好一会儿眼泪,差点儿没挤出来。”
她满不在乎的语气和口吻间的嫌恶和往常并无不同。
许嘉迟看着她,没说话。
“我去洗把脸。下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亮绿灯,等我大伯母上来叫了再下去吧。”怀啾说着,转身要往卫生间走。
身后男人的脚步声靠近,手腕被一股力道牢牢扯住。
怀啾一惊,正要回头,紧接着,清冽又温柔的味道,伴着宽阔的暖意,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许——”
截断她话的是许嘉迟盖上来的手掌。
她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只能从他未合拢的指缝间窥到一点亮光。
他低声贴在她头顶:“哭吧。”
怀啾没有反应,两秒后,抬手想要拿掉他的手。
许嘉迟手臂往前绕,环抱住她,也把她的两条手臂压了回去。
在力气上,怀啾显然无法同他匹敌。
他又说:“房门我反锁了,不会有人贸然进来,这里没有别人,想哭就哭吧,没人看得见。”一顿,唇贴在她发顶,唇瓣启合间如同落吻,“我也看不见。”
像是一直关着水坝,有人不经意间碰到了闸门的开关。
被关着的、风平浪静了十多年的洪水顷刻间从闸门中奔流而出,波涛汹涌,连劳心费力建造的堤坝都冲塌了。
许嘉迟感觉到掌心被一股又一股的热流冲刷,女人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抖,翕动间扫下一片又一片的湿润。
她抬手,却不是执意要拿开他放置眼前的手掌,而是抓住了他圈在她身前的手臂。
她用力地抓着,力道大得他隔着毛衣都感受到了陷进肉里的指尖。
那样地疼。
沉默的,又锥心刺骨的。
无声的悲鸣。
“我不会那样叫她的,”怀啾咬着牙说,“死也不会。”
许嘉迟收紧了手臂,半晌低低地“嗯”了声。
他垂下眸,鼻尖靠在她的发上,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味。
在他看不见的许多时候,她也会这样哭么?
或许不会。
不然的话,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许嘉迟忽然想起那个小小的,对着一个又一个的大人回答说“我喜欢新妈妈”的小姑娘。
他至今仍然觉得那个时候她笑起来很丑。
丑到他不愿多看一眼。
——那样鲜活灵动又任性不讲理的小姑娘,也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明明不开心,却要笑得比谁都得体,告诉所有人“我很好”、“我很懂事”。
这个认知让当时的许嘉迟感到厌恶。
厌恶改变了的她,也厌恶从她身上看见的自己的影子。
后来看见她身边无论何时都聚集了一群温暖又吵闹的人,少年时的他百般不解,为什么明明他们是同类人,境地却这么不同。
观察得愈多,起初的不解逐渐转为隐隐的羡慕。
原本能在她身上照出自己身影的镜子,忽然就变成了单面镜。
她身边越热闹,就越照出他身边的孤独与冷清。
后来随着长大,他能靠自己得到越来越多的东西,他不再羡慕。
热闹也好陪伴也好,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可如今许嘉迟才发现,那些也不过是表面。
搬开这面镜子,他看见的只是一个蜷在地上无声哭泣着的,孤零零的小女孩儿。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怀里抱着喜爱的玩偶,却没人再替她梳理乱掉打结的一头长发。
许嘉迟忽然想——他想替她将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梳顺,扎成他第一次见她时那样漂亮的公主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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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点什么骚话好呢,想了想没什么想说的,唉,狗子总算是真正开窍了吧。
哦对肆老板掐指一算,明天也双个更好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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