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段荒夕冲着洛晚苦苦地挤出个笑来,小心翼翼的牵着洛晚的手往溪北赶去,一点力都不敢松,生怕一松那人便会甩下自己的手。
萧思晓觉得洛晚有些不对劲,看了看身后的牛生等人,又看了看前面气氛阴沉的两人,最终还是用胳膊肘撞了撞牛生:“你,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牛生看了看同伴,苦笑了下:“就你看到的这样了,还能怎么回事。”
“你!”萧小城主觉得都已经算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人了,总该有那么点情谊,谁知人家根本就不想和自己说。
牛生看了看在兀自生气的小城主,叹了口气上去勾住人的肩膀道:“我看你也是个修士,那无射军你可曾听过。”
“自然,钟离千落的鹰犬,十五年前勾结酆都大帝北阴,集结怨灵,屠戮整个仙灵道的臭虫罢了。”
小城主只顾自己说着,没有注意身后众人的脸色越来越差,几乎想扑上来将他咬死。
牛生拦住了愤怒的同伴,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怒气,松开了搭在萧思晓肩上的手,冷冷道:“我们便是。”说罢与众人继续赶路,留着萧思晓在风中不知所言。
“请段公子救这烟溪众人一命!”牛生上前跪在了段荒夕面前,随即众人也纷纷下跪。
“你们并非活人,又如何让他救你们一命。”小城主知道他们是作恶的无射军之后,那之前同生共死的情谊不止消了一大截,也添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
牛生看了看与自己一同跪下的同伴,攥了攥拳头哑着嗓音道:“这里的妇孺孩童皆是活人。”
“你,你们……”小城主被他们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世间阴阳有分,黑白有序。活人若执意与已死之人纠缠在一起,不仅阳寿折损,甚至可能会损伤阴魂,往轻了说
可能来世痴傻,更甚者灰飞烟灭,此灵不存也是有的。
“那你们便是靠着此地的聚阴阵将这漫天鬼气引致林中,化为怨灵阻止外人侵入,并隐藏自身鬼气的?”洛晚哑着嗓子,虽然已经猜到了几分,还是想要听他们亲口说出来。
“是。”
“布阵者是谁?”
“江秋寒。”
“血藤萝?”洛晚微微颤了颤。
“嗯!”牛生点了点头,“当初千落帝君并未将血藤萝封印在青海,正在烟溪。”
“别想了,我们去救他们好不好?”段荒夕感到洛晚心中的悲恸,握了握洛晚的手心。
洛晚看了段荒夕半晌,才从喉咙口哽出个“好”字。
等洛晚一行人赶到的时候,烟溪之北早已血流成河,暂时停止肆虐的血藤萝攀附在房屋的内内外外,有的卷着老人孩子的尸体就那么血淋淋的挂在树上,一双双眼睛里满是对死亡迫近的恐惧。
“阿婶!”其中的一个二十多的男子目眦欲裂的扑向街边摊位上一个被血藤萝穿腹而过的妇女的身边,捧起那血淋淋的头颅,一条血藤萝从女人的嘴里掉落了下来。
男人这才看清,自己的婶母早已被这血藤萝侵蚀的只剩了一具空壳,甚至这具空壳也都不再完整,整个背部犹如血藤萝的扎根之处,完全看不出那曾经是一个女人的背。
洛晚看着这血淋淋的场景,在漫天的血腥气中几乎不能呼吸,像是有一只血肉狰狞的手臂扼住了自己的咽喉,狂躁着,嘶吼着,疯狂着扑向自己,要将自己撕扯成灰飞,要将自己送入那悔恨的汪洋中,不给自己一丝气息,要将自己活活溺死在这里。
“怎么会这样?”萧思晓看着这宛若一处死地的街城,除了悲恸之外只剩惊愕。
“洛风安,你如今可知错?”突然一句宛如暮鼓晨钟般的声音炸响在自己的脑海里,然后如钟声回转般不断的往自己的脑海里钻,洛晚感到浑身的血冷到了极致,不会有这么冷的时候了!
洛晚不敢去想自己错在了哪里,即使知道也一点都不敢去想,否则自己便再也逃不开了。
对,自己要逃,把所有的一切都甩在身后,不去想一丝一毫。
洛晚像是失了魂一般,拼命地要往前跑,几番被段荒夕拉回来也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只知道要跑,要把一切都抛到身后。
“我陪你!别怕!”段荒夕捏了捏洛晚的手,虽然不知道这人到底怎么了,可是自己是绝对不会放手的,要去哪,自己都陪他。
众人跟着二人一起跑到了江秋寒的府邸,洛晚几乎是颤抖着手推开那布满了血迹的门!
“师兄!萧瑛!小机!还有自己的小徒孙,他们会不会?会不会?”洛晚一点都不敢想。
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洛晚几乎定在了那里。
小徒孙浑身是血的躺在长廊下的石阶之上,小机抱着无念在血泊中被恐惧和悲伤折磨的几乎失了神志,最为悲恸的是,萧瑛将江秋寒扼在地上,西极枪几乎穿胸而过。
“师兄!”洛晚冲到江秋寒身边将他扶了靠在自己肩上,双眼血红,恨不能将萧瑛给活剥了才好!
江秋寒费力的睁开眼睛,此时的他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悲凉不知是没有还是感觉不到,整颗心如同落到了没有底的深渊离,几乎宁静的可怕。
看到洛晚红透了的双眼,早已陷入一种空濛之态的江秋寒还是凭借着本能冲洛晚扯出一个笑来。
“你,你为什么要护着这满城鬼魂!”萧瑛现在如同崩到了极致的弦,但还是拼着琴毁弦断的可能,从那将末了的弦上死命泵出溅满血珠的杀音来,“你为何要让我恨毒了你,为什么!”
“那我们来生别再见了吧!”江秋寒几乎在这烛光将灭之时没有一刻是不在笑的,却不显悲凉,反倒显尽了超脱。
萧瑛似乎颤了颤,如恶鬼般猛然扑上来试图揪住江秋寒的领子。
洛晚抹了抹江秋寒嘴角溢出的鲜血,血红着眼法印已经集结于手,却被江秋寒给止住了手。
萧瑛一手如铁箍般箍上了江秋寒的肩膀,五指似乎要陷进血肉里,用那野猿夜啼般的声音嘶吼道:“是你要来招惹我的,你逃不掉!”
不知是要说服别人,还是他自己,揪着江秋寒的衣领,凑到他耳边恨声道:“生生世世!”
“我想回姑胥。”江秋寒望着那已被鬼气染得如泼了墨般的天空,也不知是在和谁说。
萧瑛也不知道脑子里现在在想什么,好似也不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就要从洛晚怀里,要将江秋寒扯过去,他想逃,却又放不下面前的人就这般逃。
看着萧瑛那愣头愣脑,几乎无神的行为,江秋寒不动声色的拦住了洛晚的手,微笑了笑冲着洛晚摇了摇头。
洛晚看着自己的师兄被萧思晓几乎粗暴的抄起要带走,恨不得将人挫骨扬灰了才好,可是师兄不让,师兄不让。
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背影,洛晚感到无穷的山呼海啸声如洪流般灌进了自己的耳朵,一切都远去了般。
如同秋天的蝴蝶,颤动最后一抹绚丽之后,永归无边的死寂。
“没事了,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段荒夕俯身将已经被折磨的快没有神志的洛晚拥到了怀里,紧紧地,一点空隙也不留,将自己的温度,毫无保留的全部给他,只希望他能暖一点点,一点点也好。
“段公子,求你救救他们吧!”牛生也知不该在此时打扰他们,可是如今林中那一干老弱,若是逃不过去,便只有这样的下场了。
段荒夕对旁人的事一向不在意,旁人是死是活对于他来说也根本不算什么,但他知道洛晚会在意,会比在意他自己的生命般更在意。
“小晚,我们去救人,现在不能伤心的,好不好?”段荒夕连声音也不敢大了点,生怕将怀中的人刺激一丝一毫。
“无念,无念!”洛晚神志模糊地喃喃着,双眼几乎没有焦距般看向段荒夕。
“他们没事,只是晕了过去而已。”段荒夕拍了拍洛晚的背,扫了角落的无念和小机一眼,牛生等人连忙将无念和小机背了起来。
段荒夕这才回过头来:“我们去救他们好不好?”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来,试图将洛晚从之前的悲伤中拉出来。
突然,天幕上浓浓的鬼气中突然裂出一抹金光来,开始很细很小,可突然便炸裂了开来,浓浓的鬼气都被金光束缚,被压伏在地与铺天盖的血藤萝一起,沉在地面,构成一方血萝地狱。
“阿弥陀佛,洛仙君!”只见从金光散出逆光而视,一白袍高僧一手持天穹禅杖,微微颔首,另一手裹着串佛珠,向下方行了个佛礼。
行止间佛法缭绕,慈善尽施,能将这世间一切阴暗的角落都抹了去,只留明善。
“婆祗多。”洛晚喃喃。
僧佛叹了口气,看着洛晚慈祥的摇了摇头:“但能无心,便是究竟,若不直下无心,累劫修行,终不成道。”
“……”
“如今这万丈罪孽皆因你而起,洛仙君难道还不敢认吗?”
婆祗多低眉静静地看着下面的人,宛如看着自己迷失了路途的信徒,谆谆诱导:“你虽无心,却酿造了这血海生灵,万般因果有偿法,尔之有心祸苍生也!”
“天穹!”你若再多说一句,我必撕了你,段荒夕一手执着灭尘剑,浓郁的杀气几乎掩饰不住。
“这万般因果你又想让谁来抗,他吗?”婆祗多并未理会段荒夕的威胁,反倒不怯不弱的对视了回去。
段荒夕右手挽剑,剑气逼得众人的发丝都在灵流中震荡,正提剑欲上,却被洛晚拉住了手臂。
“小晚?”段荒夕看着偎在自己怀中的人,将暴虐的剑气都猝然收了起来。
“别去!”洛晚声音闷闷地,左手从段荒夕的肩上顺着男人的手臂慢慢落到了灭尘剑上,一根根掰开男人的手指,段荒夕也由他,直到洛晚将剑全都握在了手上。
段荒夕的双手都空了下来,将洛晚拥进怀中,柔着语气道:“好!我永远陪着你,哪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