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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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公主,您看这块衣料如何?”
我正抱着狗儿出神,忽听见含光叫我,我愣一下,低下头看看御绣司今年新纳贡的若干匹绫罗绡绢,心不在焉道:“今年这些贡品与往年大同小异,这种东西也要我亲自来挑选,养你们是做什么用的。”
“公主教训的是,都是奴婢无能。只是……陛下见公主最近心情欠佳,特意让内务府将今年各地的纳贡罗列出来,让公主任意挑选。除了这两百匹绫罗,另有百件玉器珠宝。陛下宠爱公主,说公主喜欢什么,尽管取回重掖宫。晚间陛下再回宫陪您。”
我抿了抿唇。
明夷珩这个小畜生,夜夜留宿重掖宫。他登基来,看似勤政恭俭,大肆劈减宫内奢靡风气,又极会笼络朝中内阁人心。但他能做出囚禁我这样的丑事,内里实则猖狂至极。只是如今半年多过去,母后在南阳身处桎梏,蔺辅国卧病在床,西北战乱不歇,先帝亲师**乏术,又有谁能救我出去。
想到此,我不由又看了含光一眼,状似不经意问道:“那顾家小郎如何了?”
含光堆着笑道:“公主为难奴婢了,奴婢深处宫中,如何能知外面的……”
“大胆!还敢诳本宫!这宫中前朝如何有你不知道的事!再敢说你不知,给本宫自己掌嘴!”
我素来狞戾,尤其对明夷珩指派给我的宫人苛责至极,动辄打骂惩罚。
含光脸色听我说要罚她,面色一白赶紧跪在地上,眼中露出惊恐:“奴,奴婢不敢!奴婢说,那,那顾家小郎前几日被陛下命人押送到北疆飞月关赵老将军的军营。顾老将军因顾家小郎一事气急攻心,听说远在西北营中吐了血。陛**恤顾老将军为国征战沙场多年,特恩诏顾老将军回端平祖籍颐养天年。另派原军机处霍劲代执顾老将军的虎符,现已带兵北上,接管顾老将军的飞虎军。”
明夷珩步步为营,原来他早就对顾啸心存不满,利用顾啸与母后不和扳倒母后,如今兔死狗烹,他所做的,又与母后相比高尚到哪里去。
不过顾啸此人刚愎自用,父皇在时,也每每恃功而骄,在军中拉营结派,倾轧异己,唯亲不唯贤,与赵董两家有鼎立之势。明夷珩用顾青岚一事拿他开刀,也算是祛除军中一个隐患。
“公主?公主?”含光见我出神,怕我不放过她,又小心叫我。
我冷哼一声,斜她一眼:“你要是敢骗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含光惊恐摇头,连连磕头:“奴不敢!公主饶命!”
我又轻哼一声,懒得理她。
含光见我戾气稍消,大着胆子起身,又昂起下巴对跪在我前面举了半天绸缎的宫人道:“还不快换一批给公主看!”
“是。”
一批宫人又换上来,跪在我面前,将盛着绫罗的托盘高高举过头顶,等着我挑选。
我容易出汗,最讨厌炎夏,这几日暑气蒸蒸,我今日被她们拉来看这些无用东西,心情已是不好,再听见顾青岚的事,更是烦闷,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降降暑气。
含光,摇星,还有几个宫人,连忙拿起花扇,小心翼翼给我扇风。
我百无聊赖又看了几批,忍不住发火:“害本宫起个大早,这都是什么东西!连月罗都不穿这等衣料,你们拿出来哄本宫!是什么居心!”
御绣司的宫人闻言吓得跪了一地。
一个老嬷嬷更是颤抖着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回禀公主,陛下推行勤俭之风,往年各地纳贡的奇巧织造,都被陛下已奢靡浪费之由训斥了回去。如今各地各大制造坊只敢进贡这些布匹,不然只怕会惹陛下不悦。”
我鼓起脸颊,怒目看向含光:“明夷珩就拿这些东西敷衍我?他是嫌本宫还不够气?来人啊!将这些布匹给我烧了!一匹都不许留!”
“这……公主,这若是让陛下知道……”含光面露难色。
“闭嘴!不是他说任本宫挑选,喜欢的尽可拿走?本宫就全都要了,就是要烧掉,他还不许了?来人啊!烧!”
“是!”
若不是明夷珩想出这莫名其妙的一出,我怎么可能来御绣司这种下等宫人出入的地方。父皇在时,我连踏入一步都嫌脏了鞋子,他们这些绣工如何见过我,早就吓得抖如筛糠。如今见我发火,更是不敢怠慢,真在庭中架起火堆,忙不迭的一匹一匹将今年的各地布匹烧个精光。
我本心情不好,如今气也算消了些。但那庭中烈火熊熊,实在太热,我额上又渗出汗来,挥了挥手,领着重掖宫的众人回宫。
用过晚膳,洗过澡,坐在案前,含光给我剥着葡萄喂我。
我手中拿着小扇,接过摇星递来的花枝,修修剪剪,将花瓣和花朵贴在扇上。
这花扇是母后所创,将新鲜花朵贴在丝扇之上,再缀以珍珠,珊瑚,宝石,轻摇款摆,香风阵阵,引得信陵中贵女每年七八月间,花扇成风。
我每日除了定时探望月罗,漫漫长夏,消遣极少,更是懒得出门,便每日在阁中贴贴扇子。
我又吃了一口含光递来的葡萄,还没咽下去,就听见外阁的门被人用力拉开,发出好大一声响。
“陛下!陛下!“这是卢嬷嬷有些焦急无奈声音。
我本悠哉,听见卢嬷嬷声音,微微直起身,有些不解看着明夷珩面色不豫直直进来。
“全都滚出去!“
“是!”
“是!”
阁内众人被明夷珩阴沉脸色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低着头赶紧倒退出去。
我坐起身,见他来势汹汹朝我走来,心里有些紧张。
他上前一把将我扯了起来,我手中花扇跌到地上,花瓣散了一地。
“你!你干什么!你放开,好疼的!”他今日发什么神经。
“起来!”
“放开我!混蛋!”
明夷珩脸色冷冷,一点情面也不留,扯着我到他怀里,掐着我脸颊强迫我抬起头看着他。
我眼圈一红,他平时哪会这样对我,今日是吃错药不成。
“御绣司两百多匹贡缎,都是你命人烧的?”
我还当什么大事,不就是几匹布。
“是我烧的,怎么样?又不是什么稀罕布料。”
明夷珩直直盯着我,顿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平**对人动辄打骂,孤都放任你了,你却越来越过分。是裾幽阁的日子还还没过够?”
我最讨厌别人提起裾幽阁那段时间落魄,恼怒道:“你胡说什么!你想将我送回裾幽阁?”
“你再不收敛,我就送你回去。”他语气冷冷,眼中一丝温柔也无。
我气得眼眶一热:“你,你抱我哄我的时候敢这样和我说话吗?小畜生!禽兽!你,你哄骗我欺负我!”
明夷珩听见我提起这个,微微抿了抿唇,气息似是稍稍柔化一些,但仍是没有松口:“你这几日闭门思过,月罗那里也不要去了。大昭各地进贡上等丝绢数千匹,那是今年最好的两百匹。你什么时候自己织造出一尺布,就什么时候能离开重掖宫。”
我一听,心中焦急。我哪里会织布,连刺绣也是半桶水晃悠,给父皇绣的礼物都要阿仪和月罗打好底我才会绣。别说一尺布,就是一厘长我也织不出来。我看着他表情严肃,这才知道,他不是与我玩笑,也不是轻声斥责几句,是真的要我认错。
我咬了咬下唇,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委屈道:“就是几匹布而已,那两百匹加起来还不如以前母后给我寻来的一匹千花芙蓉。你那么生气干什么,都是你没见识,不知道什么才是奢华布匹。”
“你要千花芙蓉还是万花芙蓉,以后都没有了。不织以后就别出重掖宫!”明夷珩语气坚定,任我拉着他手臂也不软化,还一甩衣袖,将我拂开。
我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可有抹不开面子再过去拉他。
阁中我俩吵闹,卢嬷嬷担忧我二人,本立在一旁没有说话,此刻也忍不住开口:“陛下,公主到底不知人间疾苦,她虽跋扈,但也不是故意而为。稍作训诫便是,织布劳苦,公主受不得,还是算了吧。”
“她有什么受不得?就让她织。”明夷珩说完,不待卢嬷嬷要再说什么,直接拂袖而去。
我看他一走,眼眶中泪水收不住,立即掉了下来,气呼呼将方才贴花的小案一脚踢翻。
卢嬷嬷见我样子,微微叹了口气,缓缓道:“陛下自幼清苦,不喜奢靡之风。公主一把火烧掉的不是两百余匹上等丝绢,而是烧掉穷苦桑农几年的口粮。“
我愣了愣,这些丝绢绫罗对我来说唾手可得,我从不在意,非奢靡不用,非奇巧不穿,怎会知道大昭百姓要这一匹绫罗是多昂贵。可就算我不懂,他直接与我说不就好了,干嘛拐弯抹角,还要我去学个 织娘,做些下等人的粗活。
”陛下今日震怒,也是因气公主骄纵坏了,想让公主体会桑农之苦,知晓节约简朴之故。陛下对公主一向纵容,可就算他过两日后悔对公主太过严苛,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哄公主。老奴为公主准备一张织机,公主做上两天样子,陛下气消了,管什么织不织得出来,此事自然也就揭过。”
卢嬷嬷这人寡言,如今重掖宫中大小事宜都是她在操持。平日不似含光摇星整日在我身边晃悠,只在晨起与我问安,但事无巨细,重掖宫中井井有条。
她是明夷珩的乳母,我本有些不喜欢她,但听见她给我找台阶下,不由轻轻吸吸鼻子,知道她所言不假。
卢嬷嬷见我心情平复些许,让宫人进来,收拾了满地狼藉,又让人给我送了些消暑凉点,我才心情好点,早早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御绣司的宫人抬了两张小巧织机过来,经纱纬线都已上好,密密麻麻,很是复杂。
我看着织机头痛,卢嬷嬷在一旁道:“这已是最简单的织机了。这几个都是御绣司的,一会自有她们指导公主,公主无需投纬引线。这机上的丝绢已经织了一半,公主哪怕不会,学上几日,一尺布也是不难织出来的。”
我还在踌躇,一旁御绣司的宫人已经细细给我讲解起来。从织机结构,到经纬纱股,到投梭穿杼,简直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我硬着头皮坐在织机上,一旁含光和摇星给我扇凉,我顺着宫人指导手足无措踩踏,很是笨拙。
这么一日下来,别说一尺布,我光织机上织就一半的布匹,就毁了好几张。
我心情郁郁回到含春阁,含光和摇星早就看我脸色不好,托辞去了别处不敢来惹我,只有卢嬷嬷自己端了晚膳过来,放到我面前。
“公主多少用些饭,明日还要继续呢。”
“不吃了!我不织了!不就是些布匹,有什么了不起。”
卢嬷嬷见我又耍起脾气,很是有些无奈,将酒酿盛了一碗递给我:“公主莫要说气话,身子是自己的,最是要紧。陛下吃软不吃硬,就算公主真不想做,好歹忍上两天,做做样子。陛下有个台阶,自然就算了。”
我心知她所言不假。明夷珩那个小畜生,越是和他对着干,他越是和你强硬到底,反倒是软下来哄他,他大半招架不住。
我低头看了卢嬷嬷手中酒酿一眼,鼓了鼓脸颊接过来,可手指刚碰到温热玉碗,便轻声叫了一声,将酒酿泼了卢嬷嬷一身。
我手上一天功夫,虎口已经起了大小好几颗水泡,那酒酿是热的,盛在碗里,我一接到手中便烫得我生疼。
卢嬷嬷其实是好心,我也明白,我却泼了她一身,她难保不会认为我憎恨她是明夷珩乳母,故意整她。
我心中有些想要开口道歉,可我是公主,她不过一个嬷嬷,如何担的起我的道歉,遂而我只咬了咬唇看着她,却不说话。
卢嬷嬷却没有露出恼怒表情,反倒掏出手帕,轻轻托起我的手,细细看了看,轻声道:“公主千金之躯,受不得劳苦,不过半日功夫,就伤成这般。是老奴疏忽了,稍后老奴命太医院来给公主看看,涂些膏药,不然明日再上织机,就要流血了。”
我哦了一声,卢嬷嬷这才擦了擦自己身上,又端起碗来,用小勺舀起酒酿,吹凉一口一口喂我。
我心中有些内疚,但又抹不开面子认错,就乖乖任她喂我。
卢嬷嬷见我忽然安静听话,带着皱纹的眼角弯起,一边喂我,一边轻笑道:“老奴年轻时在拓歇,带着陛下,与司徒先生寄居拓歇贵门之下讨生活。那时陛下年幼,性情冷酷,极不喜欢言辞,却很喜欢吃酒酿。那时穷困,唯有靠老奴每日纺纱织布,赚取几枚铜钱。每日维持生计已是艰难,只有陛下生辰,老奴才舍得用多纺出来的布去厨房给陛下换一碗酒酿。公主自幼锦衣玉食,没受过世间苦楚,心智不比陛下早熟,反倒像是当年的陛下,还是个小孩子。”
我被喂得脸颊鼓鼓,嚼着口中圆子,眨着眼睛看她。
卢嬷嬷又看了看我眼睛,又微微笑了笑,却什么都没再说了。
摸了玉膏,第二日,我又硬着头皮上了织机,这日总算比昨日熟练些,起码没有毁了布匹,但也没什么进展,刚能记住动作而已。
连续几日,这一尺布,在御绣司众人放水帮忙,卢嬷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下,总算是歪歪扭扭织了出来。
我将被剪下来的一尺丝绢放着案上,鼓着脸等明夷珩来看。
他这几日都没回重掖宫,听含光说,是睡在延明宫里。卢嬷嬷今日去请他,看他还来不来。
快到酉时,才有人通报明夷珩回来。
我闻言赶紧背过身,眼睛望着小庭,不肯面对他。
格门被人拉开,有人缓步进来,脚步停在我身后,然后缓缓坐下。
我竖起耳朵,听见背后传来翻动布料的声音,知道一定是他在查看我织的那一尺丝绢。
但他看完,却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理睬我,反倒是起身,去了旁边往常他夜间看书读卷的案旁,窸窸窣窣翻起书卷来。
我等了一会,他还不和我说话,我悄悄回过头,又怕被他发现我看他,只侧了一点点脸,用余光见他真面无表情在案上看起卷宗来。
我鼓了鼓脸颊,我费劲几天心血,手也脱了好几层皮,掌心指头见血才织出这一尺布,他好几日不回来,今日见我,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他就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我心头怒意又起,他不理我,我才不会理他。起身怒气冲冲进了内室,躺在席上,闭上眼睛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从背后轻轻抱住我,握住我手,轻轻在掌心摩挲。
我手上仍有伤口,虽然连续几天涂抹药膏,但被人握住仍是很疼。
我皱了皱眉,嘤咛一声,轻轻推开那人,将自己手抽了出来,藏在脸颊下。
那人摸了摸我脸颊,然后轻轻在我身后躺下,抱住我腰肢,亲了亲我耳后,然后手开始不老实地解我丝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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