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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敛在火车上认识了一个神秘的男人。
男人瞧来比他年长不少,颔下胡茬显露出几分岁月的痕迹,不知为何反倒令舒敛心中产生出一种依恋感。
以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了许久,舒敛才想到,大抵是那凌乱却不失性感的短短胡茬充满了阳刚之气,满满皆是雄性荷尔蒙的美妙滋味。
舒敛伸手抚摸自己光滑的下颚——19岁的少年,从内至外的青涩,和那样成熟的男人比起来显得稚嫩不堪。
不由得轻叹一息。
坐在对面的男人隐约露出笑意,打开烟盒在鼻尖轻嗅,目光却朦朦胧胧地扫到少年面上。
那么一眼,让舒敛觉得心脏噗通一跳,似乎灵魂正燎起一根香烟,美妙到让人欲罢不能。
“大学生?”男人开口问。
“……嗯?”舒敛回过神来,有些紧张地点点头,“是。”
“五一节后返校么?”
“是,收假了……”舒敛又点头,倒比刚开口时从容了一点,反问道,“你呢?”
对方阖拢烟盒,放回衣兜里。
“也是假期回了一趟老家。”
舒敛望向他收着香烟的西装口袋,想起他方才的动作,好奇问道:“烟瘾犯了?为什么又收起来。”
男人沉沉低笑,目光在车厢内环视一周,罢了回到他面上,玩味道:“大学生了还不明白这道理吗?车厢里吸烟,不是好的行为。”
舒敛心中微跳,却不是为他的品格而动容。而是那笑声,有如秋风般令人舒爽,又似深海漩涡,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舒敛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他,眼前人深邃英俊的五官被时光打磨过,一身西装剪裁得体,举手投足皆是从容,坐在这车厢中时,与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根本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舒敛知道,自己似乎甘之如饴地掉进了一个陷阱。他换作主动方,继续搭讪下去:“你去哪个城市?”
男人没回答,却是问他:“你呢?”
“下一站便到了,X城。”
“哦?”男人眼角微顺,似乎有些兴味盎然,“你是X大的学生?”
“是,”舒敛点头,觉得有趣,不知道他如何猜到的,“你怎么会猜X大?这座城市明明有好几所高校。”
“呵,我想,口碑不凡的X大该有这样气质的学生。”
“是吗……”舒敛胸中怦怦直跳,发现眼前这个人聊骚的能力似乎满分。
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这男人和他是同类,取向一致。可这不代表什么,终究不过萍水相逢,缘分不过是一站列车的距离。
心中的不平静与离奇期待随着这一想法沉淀下来,舒敛恢复理智,淡然随性地与他交谈。
一路上相谈甚欢,火车轰隆隆地驶进隧道。光线暗下来,整个车厢被给予了一丝暧昧感,舒敛有些尴尬,转头望向反光的窗面,借此躲避视线的交汇,怎知对方也微微转眸,望向窗内的他时,两双眼终究还是相遇了。
“噗通……”心跳被火车的声响遮掩。
之后竟再无言,直到火车终于驶离长长隧道,明亮光线使得舒敛闭眼。
再睁开眼时,车厢中的广播嘶嘶作响,片刻后传出列车员温柔却机械的播报声:“下一站X城,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分别的时刻终于还是到了。
舒敛不露痕迹地幽幽叹气,含着几分落寞拿起行李,从座上站起身来。男人抬眼望着他,他微微一笑,不失礼貌地留下一句再见。
男人什么也没说,却勾起了唇角,随之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向车厢外走去。舒敛霎时变得紧张起来,不敢回头,只佯装平静地向前走去。
火车慢慢停在站台处,车门打开,乘客们纷纷下车离去。
舒敛一步步向前走,还能清晰明白地感受到身后人的气息,不由的,竟将脚步放慢了不少。默默向前走着,直到路过车站的公用卫生间时,身后人突然上前一步,拉着他的胳膊将他带进卫生间中。
舒敛回过神时,对方已将他带进一处隔间,白色的隔门被锁上,男人蓦地偏头吻上来。
他微微一颤,却并不挣扎反抗,闭上双眼,由对方放肆,短硬胡茬扎得他唇边肌肤发疼,他想,那一片脆弱皮肤一定是红了。
不知吻了多久,卫生间的声控灯都自动熄灭,男人才松开他,稍稍离开几寸。
幽闭环境中的光线暗了下来,加之黄昏已过,舒敛似已看不清对方五官,只有那双眼还灼灼闪烁着不可明说的光芒。
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盈入鼻翼,舒敛不由自主地放松身心。这是他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情,却莫名地妥协与接受,打算任其胡乱地发展下去。
时间仿佛静止,半晌后,男人偏头凑近他耳旁,磁性而低沉的声音温柔问道:“害怕吗?”
舒敛摇头,指节无力,书包轻轻地跌落到地上……
***
舒敛用卫生间的水池洗了把脸,面上热度散了几重,等到完全回过神来时,男人已经离开了。
书包被捡了起来,还算体贴,替他放在整理台上。他伸手取过,双腿有些发软,装出平静的样子走出去。
这时候天色已晚,但其实公交车还是有的,舒敛却并不往站台去,拖着虚虚颤颤的双腿来到车站旁的M记里坐下,摸出手机开始翻电话簿。
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这一冷静下来,才发现刚才的“荒唐”似乎荒唐了许久。
手指在触屏上点了点,电话拨打出去,响了两声里头便传出应答:“喂?有话快说,忙!”
舒敛沉默一霎,低声回道:“别忙了,火车南站来接接我。”
“接个屁,我的车都被我爸没收了,你就不能有哪一回自己滚……”
“半小时没人管我就死在M记了。”舒敛这会儿累得小有脾气,懒得听他抱怨,扼杀了这通电话的生命,反正相信,这个人会来的。
如他所愿,电话那头的人半个小时后准时出现在他眼前。
“小王八蛋……”来人满脸无奈地坐到他对面,虽口中不快,却不难看出来时的脚步很急,以至于此刻还有那么点胸膛起伏,毫不客气地夺过他面前的可乐杯,掀开盖子灌上几口,滑入嘴里的冰块被嚼得“咔咔”作响。
舒敛忍俊不禁,终于好声好气地喊他一声:“哥。”
这个人是舒敛的哥哥,隋卞。准确来讲,是他异父异母的哥哥;直白来讲,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
这一层莫名微妙的关系并不与任何种类的伦理剧情相关,仅仅是一场意外带来的结果,当然,也可称之为缘分。
事实真相是,隋卞出生在格外富贵的人家,是隋家捧在手心的小少爷,上头有着一位哥哥和一位姐姐,都比他年长上好几岁,因而从出生起便有万千宠爱集他一人身。
但所谓树大招风,隋家有钱有势,自然也会有仇人与对手,商场上你来我往地较量多年,不知是惹到了哪个心肠恶毒的,对方打击报复的心思就转到了这位小少爷身上,因而毫无预兆的,当时年且6岁的隋卞就那么失踪了。
都说祸不及妻儿,可遇上小人谁也没有办法,且事已发生,隋家人再怎么着急也了无用处,只好心急火燎地发动一切人脉寻找孩子的下落。还来不及寻到任何消息,躲在暗处的对手竟悄悄地将染了血的小孩衣裳丢到了隋家别墅的大院外。
隋母望着那件小衣裳,当时两眼一翻便昏了过去;隋父身为一家之主不得不竭力冷静下来,将衣裳紧紧攥在掌中,希望这只是一场闹剧。
然而衣裳上的血迹的确是隋卞的——鼻血。
小孩子吃多了零食上火,一不小心染红了衣襟,刚上小学的隋卞正十分茫然地坐在面包车内,低头望一望自己的高级小外套,抬起头来字正腔圆地背诵起课文道:“我胸前的红领巾,更加鲜艳了——”
“……”绑匪觉得这个孩子有病。
索性扒了他的外套丢去吓唬吓唬隋家人,然后开车出城,把隋卞随随便便地丢在了邻城的某一条路边。
舒敛就是这么遇见隋卞的。
隋卞酷酷地抬着下巴,努力摆出一副“我是少先队员,尔等学前班臣民速速避让”的高贵表情,嘴唇上挂着半干涸的鼻血,用余光死死盯着舒敛手中的棉花糖。
5岁的舒敛被这王者一样的气势所惊到,护着棉花糖往后退一步。
“哎呀这谁家小孩儿啊?”舒母突然丢下自己的孩子,心疼地走到隋卞身前去,蹲**捏着他的小下巴关切地看一看,“是流鼻血了吧?傻孩子,也不擦擦,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
舒母掏出纸巾,温温柔柔地替他擦拭干净。
舒敛在旁边看着,默默地把棉花糖往嘴里塞。
脸上不挂血的隋卞看起来更酷了,望着已被啃得黏糊糊乱糟糟的棉花糖,高贵地说出三个字:“我有钱。”
舒敛惊呆了。
而这三个字一说就是十四年。
“我跟你说多少次了,我有钱!”隋卞恨铁不成钢地拍一拍桌子,M记里的人纷纷把目光扫过来。
舒敛觉得丢脸死了,拿起书包赶紧让他出去说话。突然一下从座上站起身来时,腿软得差点跌坐回去,顺手扶了一下桌板才让自己缓过来。
那会的一场情事的确是做得太痛快了,加上场地带来的心理刺激,别提多带劲儿,简直把人满足得不要不要的。
隋卞痛心疾首地扶额,扶伤员似的,动作夸张地把舒敛给扶出M记。
回到车上,隋卞继续讨伐他:“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啊?没钱管我要啊!好好一个大学生,你为什么要去卖!”
“说什么呢!”舒敛终于忍无可忍,一书包往驾驶座上这人砸去,“你才去卖呢,哥你没病吧?”
隋卞戏感十足,手指颤抖地指着眼皮子底下、某人脖子上的那排深深牙痕:“太伤哥的心了,你瞧瞧……你自己瞧瞧……啧啧……不忍直视!说吧谁啃的?坐个火车都能啃起来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欲求不满啊?”
“……”舒敛无言地转过后视镜来,往那地方瞧一瞧。
这人还在吐槽:“激烈啊!你这要是放到那个什么A什么O的文里,活脱脱就是个信号素大放异彩的小**啊!不!你就是个信号源!你是个信号灯!你是个信号塔!”
“你TM还移动电信呢!”舒敛终于忍不住爆粗口。
隋卞悲伤地揩一把泪,心碎地系上保险带,把车发动起来:“小敛啊,事已至此,哥就想问你一句,戴套没?”
舒敛一愣,仿佛不知道答案。
“没?!”隋卞原地爆炸了。
“戴了!戴了!戴了!”舒敛赶紧回答,他当时脑热,没主动想到这么重要的事情,但结束后他似有看到那人取套的动作,虽不敢万分肯定自己的记忆,但他此刻必须这样回答,暂求明哲保身。
隋卞脸色稍微好点了,却仍没收住那一番苦口婆心:“听哥一句劝,平时要注意安全,多少给自己留点规矩,留点底线,知道了吗?”
“是是是,知道了……”舒敛头疼。
早知道这个人今日的细节捕捉能力如此强,会给他来一个现场炸裂,他一定不会打那一通电话。哪还顾得什么“末班公车传说”,又或者高价打个出租,都好过跟他一起在M记丢人现眼。
幸好,这会儿在车上了,再没了M记那些看热闹的人。
舒敛放松身体,把副驾座的椅背放低一些。
隋卞又忍不住嘴贱了:“瞧把你给累的。”
“……”舒敛偏头望向他,喊一声“哥”,幽幽道,“你这张嘴迟早会害你被人干哭。”
“你懂什么,你哥我是全宇宙最强Alpha。”
“哥,你能不能别再进隋意姐的书房?”
“她的书房就是我的书房,我的书房还是我的书房,你懂个屁。”
舒敛懒得跟他较量嘴皮子了,赶紧地换个话题,道:“你不是说车被隋伯父给没收了吗?”
隋卞邪魅一笑:“是收了,不过我就随口一说而已。反正他收他的,他收了我不知道买啊?就他有钱啊?”
“……”
不,你们都有钱,舒敛的心这样回答道。
街灯明亮,一路向着X大大学城校区驶去。舒敛闭上双眼养神,直至此刻,终于有了点事后余韵的舒坦。
果然,做这种爱做的事情还是要在温软舒适的地方才好,否则吃得再饱,善后都不那么令人满意,天知道他那会在M记坐着的时候有多累。
“哥,谢谢你来接我。”舒敛未睁开眼,笑着轻道一句。
不是他矫情,而是隋卞与他本是校友,且年长他一届,因专业区别而并不在同一个校区。
隋卞接他这么一趟,从自己的校区跑去火车站要小半个点,从火车站跑来大学城校区又是半个点,等他到了宿舍再回自己所在的老校区去,那还得半个点——就是这么畸形又奇葩的三角路线。
隋卞“哼”了一声,放起了音乐。
舒缓低沉的温柔男声似乎带着催眠的作用,过不一会儿,副驾座上之人便在这途中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隋卞在叫自己醒来,舒敛舍不得睁开眼睛,嘟囔道:“哥背我上去吧,累。”
“累不死你,下次再在外面乱来试试?”
“哥你闭嘴吧……”
隋卞车也懒得锁了,背着他走进宿舍楼门。
正逢有人出来,一身西装革履,像是老师,又不像是老师,不太协调的画面引得隋卞多看了两眼。
舒敛趴在隋卞肩头继续打瞌睡,擦肩而过,不曾留意。然而对方却将他入目,隐约间,似乎挑了挑眉,又似乎弯了弯唇。
至少当时的舒敛并没有想到:人生哪,该碰到的,迟早还是会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