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宇文煦当政的第十年,册封了新的皇后。
新皇后的母家并不算望族,甚至还曾与苏家略有过节。
然而苏太后到底是老了,身体每况愈下,很多事情力不从心,宇文煦立新后,摆明了是与她对着干,她也难再反对。
又是匆匆五年过去,宫中已经添了很多皇子、公主。
然而宇文煦看着他们,却终究难以品味出一丝天伦之乐来。
他知道,他们并不是他的孩子。
他与这些皇子公主是君臣,而非父亲与子女。
这一年的深秋,宇文煦去了城郊的西山。
这里依旧是红叶繁茂的盛景,一如多年前。
当初苏岑在这里为宇文熙立了衣冠冢,其实宇文煦也早已知道,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再想起往昔便没了那般热忱与偏执。
唯一变化的是山脚下的村落,因为这里成了皇帝来过的地方,便了不得了,跟风游历的人多了,山脚下的村落便也逐渐开始做些驿馆客栈的生意,左右也无旁的事烦扰他,宇文煦便也进去逛了逛。
他推开一农户家的柴扉,见到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正在院子里踢毽子,她头上扎着两只可爱的小丸子,还系着飘带,文雅素净却也不失娇俏可爱。
她听到有人进来,停下了动作转过身去,看了宇文煦一眼。
平民百姓哪里识得天子,那姑娘看着这个服裳华贵的中年人,愣了愣道:“贵客可是要住店?”
宇文煦闻声,与她对视了一眼,倏然便愣在了原地。
她怎么会……这么像苏岑?
尤其是那双眼睛……
宇文煦朝她走近两步,好半天才问出一句道:“丫头,你今时几岁?”
“十三啊,”姑娘被他这神情搞得有些茫然,犹豫道,“怎么了?”
十三岁……
宇文煦心中痛如刀割,这是他登临帝位的第十五个年头,倘若当年苏岑生下的那个女儿能好好活下来,如今恰好是十三岁。
自苏岑与苏璟离世后,宇文煦多年来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他是大燕的帝王,是这红墙绿瓦的宫城之中的君主,却也是天下最大的困兽。
虽有贤后娇妃,忠臣孝子,可他终是一无所有的。
而如今遇上这个丫头,宇文煦方才觉得上天给了他一丝垂怜,让他遇见了一个与苏岑七分像的小公主。
他只当这是他们的女儿,托生一世,又归来寻他。
……
自家平平无奇的女儿被皇帝认作义女封为公主,农户家中对这样天大的喜事竟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宇文煦安排金顶软轿,命羽林亲兵出宫相迎,他们方才敢相信,皇帝是真的要认这个干女儿。
此事在皇城闹得沸沸扬扬,皇后与其余宫妃不敢多言,朝臣与百姓却难免议论纷纷,都说皇帝是不是疯了,放着满宫可爱的小皇子小公主不疼,偏要去认个民间的野丫头当闺女。
然而宇文煦对这些却是充耳不闻的。
他只管宠爱着他的明珠,固执地认为这便是他与苏岑的女儿。
宇文煦还给这个女儿一个尊号——怀远公主。
人们都觉得陛下疯,可直到九年后,他们方才懂了什么是真的疯。
九年后,宇文煦在位的第二十四年,先君后留下的二皇子宇文霂成年了。
可就在宇文霂行了弱冠之礼的翌日,宇文煦便下旨命其远赴漠北为其生父守墓,永世不得再回皇城。
宇文霂对此旨意早已有所耳闻,倒是无甚怨言,领旨远赴漠北。
一座立在荒漠之中整整二十年的无名冢,找寻起来实属不易,宇文霂最终凭借一块已经被风沙打磨地失去原貌的刻着山峦图样的墓碑,认出了这便是他生父,先君后苏岑的坟冢。
宇文霂并无怨言,在宫中这二十年,他已经从宫婢的口中将苏岑与他父皇之事尽数得知,即便不胜唏嘘,却也是已成定局。
宇文霂在荒漠之中为苏岑坟冢植草,整整三年过去,他就用自己的双手,硬是将一片荒漠,一座孤坟,变得草色青青。
但或许并不会有人想到,漠北的边蛮首领竟会在此时发动兵|变,求和的条件便是令公主嫁与边蛮首领与其部族和亲。
大燕初时不从,边蛮人竟生擒了宇文霂,又割下了他的头颅用以逼迫大燕君主妥协。
一位罪臣所出的皇子血洒大漠,宇文煦又气又急,却束手无策,只得令怀远公主远嫁边蛮。
怀远公主远赴漠北和亲后的第三月,春和日丽的好风光中,宇文煦驾崩。
宇文煦在位时,苏岑与苏璟均被废为庶人,无名而葬,尸骨也并未入皇陵安寝。
太子宇文霁继位后,为前朝诸人正名,追尊苏岑为凤君,其生父为贵君,皇子宇文霂为皇太子,皆以朝服衣冠入葬皇陵。
而当初那远嫁北疆大漠边蛮部族的怀远公主,仅仅在成婚一年后,便香消玉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