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璟少君
关于沈淮和苏家的关系,朝堂之中早已议论纷纷。
沈淮是沈丞相府上的一位侍君所出,在相府身份低微。
可他的面貌却很像苏岑。
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巧合,所谓偶然,其实都是有心设计。
沈相的那位侍君,曾是苏老侯爷在疆场上救下的一位小情儿,为了报答苏老侯爷的救命之恩,不仅以身相许,还甘愿潜入相府埋伏在沈丞相身边。
可他入相府时就已经怀了身孕,后来生下一个孩子,就是沈淮。
那心思纯善的侍君,大概到死都还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殊不知将一条苏家的血脉埋伏于相府,早就是苏贵妃和苏侯爷规划好的一步棋。
生下孩子后早亡的侍君,和从小就被抱到嫡夫人身边教养的沈淮,都不过是他们棋盘上的一粒棋子。
沈淮原也不知自己的身份,直到前不久,苏老侯爷和苏贵太妃亲自找上了他,一场滴血验亲让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苏老侯爷还拿出一半鸳鸯佩,正好与沈淮阿爹过世时留给他的那半凑成了一双。
沈淮初时难以接受,过了几日,也想明白了。
但他答应帮苏府做事,其实真不是因为自己身上流着苏家的血,而是因为苏家是宇文煦的外祖家。
他自认和宇文煦年少情深,自然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
兵变那日,沈淮在丞相府所有人的饭菜里下了剧毒。
但他到底在这里长大,被沈相与夫人抚养到成年,于心有愧,他策马去了沈家祖祠敬上了一炷香,在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跪了良久。
而今苏太后已经给他改了姓名,并赐他居于广阳殿,从此以后,他就是国君宇文煦的璟少君,再不是什么相府小公子了。
沈淮在深浓的夜色里一步一步走到广阳殿中,趁着无人注意,他偷偷地在院里烧了一捧纸钱。
在火苗正旺时,沈淮剪下自己的一缕青丝投入火中,喃喃道:“沈淮今日以发代身,就当随爹娘而去。世间从此再无沈淮,唯有苏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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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苏岑艰难地睁开眼睛时,宇文煦已经不在了。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从床上爬起,可身后钝痛难忍,坐起反倒不如躺着舒服。
服侍他的宫女听见响动,轻轻将床帘掀开一角道:“君后,陛下还未下早朝,念及君后昨夜悲痛过度,怕您因此抱恙,所以一早便让太医在前厅候着,等着给您诊脉。”
“我不需要,”苏岑眼底像是盛了一汪冰渣般冷厉,“都滚出去。”
可那宫女竟然只当没听到这句话,直接对外喊了一句道:“君后已经醒了,请太医进来。”
苏岑怒喝道:“滚出去!都滚!不许进来!”
可是很显然,这里的宫人与太医,都是只听命于宇文煦的,宇文煦大概吩咐过他们,不必听他的话,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宫女将他的床帘拉的打开,用一旁的丝带系好,明亮的天光倏然涌入,刺得苏岑双目一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两个内侍直接掀开了他的被子,苏岑就那么光裸着被太医看了个遍。
出于羞愤,他本能地想要挣扎,却被几个内侍死死地按住了手脚。
老太医在他床前作了个揖道:“君后,为您疗伤是陛下的旨意,您莫要怪罪老臣和这些奴才。”
说罢,一旁的宫女便将一块洗干净的帕子揉成了团塞进他嘴里,让他不能再叫喊。
老太医先是给苏岑被烫伤的锁骨处涂上了清凉的烫伤药膏,又换了淤伤药一一帮他涂敷身上的其他淤痕。
最后,苏岑竟忽然觉出身后被撕裂的伤口处也是一阵清凉,这是太医在帮他处理那地方的伤口……
受如此大辱,还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苏岑这才明白,宫女堵他的嘴,原来不是怕他叫喊,而是怕他直接咬舌自尽。
太医帮他上完药,轻声道:“帮君后穿衣吧。”
两个宫女端着华美的常服来服侍他穿上,再怎么说,有衣蔽体总比这样裸着暴露在一群下人眼里要好受太多,苏岑没有拒绝,很顺服的穿好了衣裳,抱着手臂缩在床角不肯再动。
恰在这时,宇文煦来了。
“都出去,朕陪君后单独呆一会。”宇文煦一声令下,宫人们就都迅速退下了。
“孽障!你别过来!”苏岑看着宇文煦要往床上坐,下意识地失声惊叫起来,然后又往里瑟缩了一寸,后脊贴住了冰凉的墙壁。
宇文煦好整以暇地抱臂打量了苏岑片刻,苏岑眼睛湿湿的抱着双膝缩成一团,像被困兽笼的小鹿,焦虑又害怕。
他这副模样更激起了宇文煦的兴致,宇文煦轻舔下唇,像野兽注视着即将成为自己腹中美餐的猎物一般,餍足地笑道:“皇嫂,何必那么害怕,朕又不吃人。”
他似乎是故意的,在人前还是好好的唤苏岑“君后”,可两人独处时,他就偏要叫他“皇嫂”,无时不刻地故意提醒着他,他本该是宇文熙的发妻,现在却与自己的小叔厮混到了一起。
宇文煦走到床榻边,伸手想要把苏岑拽到地上,苏岑扒着他的胳膊,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宇文煦疼得一激灵,大力地甩开了苏岑,苏岑挣脱了她,直接就往床柱上撞。
鲜血自苏岑额角汩汩淌下,滴落在他月白色的衣襟上,显得触目惊心。
宇文煦冷笑一声道:“朕就知道,在皇嫂心里,苏家人杀了宇文熙,使你怀恨在心,即使血浓于水,你也未必会将他们的性命放在心上。”
“但是皇嫂——”宇文煦转了话锋,“你在不在乎他们呢?”
苏岑额角的伤痛得厉害,伤处突突的跳动感让他感到阵阵眩晕,他抬起头来看了宇文煦一眼:“你究竟想干什么?”
宇文煦朝外吩咐了一声道:“把他们带进来。”
两名宫女一人带着一个小孩子进了苏岑的寝宫,苏岑瞪大了双眼,颤声道:“阿崇、阿岚?”
“哥哥!”两只小团子看着苏岑这幅血泪混流、狼狈又凄惨的模样,一脸担忧地扑进他怀里,带着呜咽的哭腔问他道,“哥哥你怎么了?你的伤口痛不痛?”
苏岑一手一个,把苏崇和苏岚揽进怀里哄道:“哥哥没事,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是朕要他们来的,”宇文煦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岑,“朕怕君后突然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将军府,在宫中孤寂难以适应,便接了小公子和小姐进宫陪伴君后。”
苏岑心里一沉,抬眸怒视着宇文煦道:“宇文煦!你有本事冲我来!稚子何辜?你拿六岁的孩子要挟我,算什么本事?!”
“只要能奏效,那便是朕的本事。就因为朕明白稚子无辜,所以唯有用他们要挟你,你才肯乖乖听话。”宇文煦阴鸷一笑道,“朕已经吩咐了未央宫的人,两位小主子的吃穿用度,皆与君后相同。君后想让他们好好地,就先自己照顾好自己,倘若今日撞柱的事情再发生,君后将自己伤成什么样,那你这一双小弟妹也是一样的下场。”
“宇文煦!”苏岑怒骂道,“你不是人!”
“啊,对了,”宇文煦对他的怒骂充耳不闻,“朕建议,君后不要轻易尝试绝食,你每日用膳多少,你的弟妹就能吃到多少,倘若你想要他们死的话,那请自便。”
“你!”苏岑气得说不出话来,偏又没有办法,宇文煦走过去,强行把两只小团子从他怀里夺过来,两个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宇文煦将孩子交给宫女道:“带他们下去,安置在偏殿,按照君后每日的吃穿用度照料。不许君后探视。”
“是。”宫女得了他的吩咐,抱着两个小家伙走了。
送走了苏崇和苏岚,宇文煦又上前轻轻挑起了苏岑的下巴道:“朕今日新得了一位美人,朕在早朝时已经昭告群臣,封他为璟少君。就安置在离未央宫不远的广阳殿,不知道皇嫂有没有兴趣去瞧瞧他?”
苏岑偏过头去道:“你的人,和我有何干系?”
“皇嫂这是吃醋了吗?”宇文煦笑道,“也对,是朕不好,皇嫂贵为君后,朕该让璟少君来拜见皇嫂才是。”
“我不见。”苏岑斩钉截铁道,“你的人,你的事,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宇文煦笑着摇了摇头:“不见便罢,朕不想为这件小事勉强你。不过就是可惜,你若是见了他,一定会心情大好的。他,长得与你很像。”